“父亲爱子,总是宽厚容宥的。陛下已经敲打过了,这样的事,以后自然不会再犯。”
“你啊~父亲爱子总是宽容的吗?我记得王叔对你可是特别严格,但凡招式不对就要挨罚加练。”
“是,父王在武艺一道确实不曾对我松懈半分。父王说过,作为一名守将,每一薄弱处,都可能被敌人攻破,要想寸土不失绝处保命,就得武艺高强足够冷静。”父王要求越高,他能依恃的技能也就越强。父王的爱,带着沙场的凛冽。
“我对不住王叔,作为国君没能察觉奸人之计,作为兄长无有扶持幼弟之诚。我该把你带在身边好好照顾的,如果我当时不是优柔寡断有那么多顾虑,又怎么会让你小小年纪跨马入阵?那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不是前线传来亓王率兵在苍碣峰拦下北羌奔虎军春后首胜的捷报,我还以为你在王府里好好的。亓王叔才入葬过了三七,前线却突然传来亓王获胜的消息,当时真是举朝耸动。”
“那个时候,陛下正被北疆失陷楚氏造反弄得疲累,忙到四更还要到王府陪我守丧予我安慰,天不亮又急匆匆赶回宫中坐朝。父王下葬之后,北境战事越发棘手,楚氏的爪牙多在窜逃,陛下乃一国之君,内忧外患之际抽不出身实是无奈之举。臣虽年幼,却也知道边将不可随意调度,北境失陷,其它国家无不虎视眈眈,若敢抽走守将,只怕会几边都保不住。而我,承袭了父王的爵位,国仇家恨尽在一身。由我挑头,虽威不及父王,但怜我孤弱,势必能激起军中叔伯兄弟们的男儿血性,恨意、战意涌到最高,或可一御。纵然不敌,也能为陛下争些时间。我自知陛下不会让我去冒险,所以只给翟叔留书一封,阐明去意,若我阵亡、或得先祖们保佑幸得一胜,方可将手札呈于陛下。”若不是瞒着,只怕永无出府之日,永无见天之时,一代赫赫王威,也就随时间侵蚀消弭。
“你看上去最是冷硬,任何时候总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可你内心却是这些皇室子弟中最柔软的。因为柔软,所以对我多有体谅。为兄如此,我实在有愧。你本该唤我一声大哥的。”
“君臣尊卑,断不可废!陛下亲厚,系天子风范,臣弟虽铭感五内,但决不能侍宠失礼。父王在时,招式有错不过责骂几声加练而已,但若我无心间乱了君臣之礼,必糟藤条严打酷罚。父王教得最多的,是为臣之恭,为将之忠,是忠君爱国之旨。”
以前,以前已经是那么久远的过去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府里翻出去的,就到他都快忘了从京城到北境的路是怎么跑完的,久到他都快忘了首战时不及马高的他是怎么在衣服里支棍子壮势的……可到底,怎么忘得了,又怎么敢忘。
遗忘,是对过去的背叛。
“师傅喜欢吗?誉儿给师傅编一个好不好?”
许沅的目光从油菜花地收回来,摇了摇头。“小不点,和寅莹姐姐去玩吧。”
她似乎是在看四公主戴着的花环,心神,却没有一刻不是在留意着那边。
可距离太远了,她什么都听不到,竖起耳朵也听不到。
皇上,亓王,一个君一个臣~多疑之君,寡言之臣。
她已经劝告自己不要再管他的事了,可终究,做不到无视。就像那夜,他早先一步离去,却还是突然冒出来接住了故作无辜的她。
合作了那么久,也算得上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许沅立在一树海棠下兀自想着。
“王叔于礼教之上,确是一丝不苟。我记得,父皇在的时候,年轻时的他最是潇洒不羁,豪爽随性不亚于那个莫九,我也最喜欢跟着他出宫……”
皇上不知想到什么,罢罢手摒退了亓王。陈公公不敢离得太远,隔着几步静静的跟着。
“陈峰,今夜陪朕去看看王叔吧。”转眼,又是一年清明了。
十五个冬去春来,记忆里恣意飞扬的那个少年亓王,明朗如月,策马并骑时转过头抚道:明儿,你大胆往前冲,王叔给你护驾。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见到他,就只剩躬身时的额顶和声声陛下,和最后那副失血被冰雪冻得惨白的脸……风吹过,仿佛有雨落下,微凉。
“这么好的天气出来,走什么神?”
许沅扭头,迎上一只将将要触到她肩膀却收回的手。
心情似与今日的天气一样颇为明亮的那人将手负于身后上前与她并立。
许沅拂去两肩的海棠花瓣,“公子,春季的天气反复无常。现在看着晴空万里熠日融融,说不准下一刻就乌云压顶雷电齐鸣,雨雹无情。走神片刻不打紧,回过神就是,但暖风曛人醉,若被惑诱忽略了风谲云诡,那才真是追悔莫及。”
“可至少,眼下这一刻是澄明的温情的。何况,走到太阳下的人,不会忘记夜的黑,只是难免贪心,想要多攥点光亮藏着,不至在下个夜里偏离,失了本心和出发时的方向。”
有这片刻的真情便足够了。比起这个,他要守住的东西更珍贵更有意义。那才是父王真正教给他的。
“许沅,你别担心!”
担心?谁担心你了!许沅心里嗤了一句。“凌大哥,你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