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光,清冷宁静,明晃晃地却不带一丝暖意。
光线透过窗棂的菱花格,投射在墨青色的地砖上,形成数个相似的圆形光斑。
太后背对着窗子,淡淡的光晕给她的周身镀了一层银环,静谧安宁。
凤钗上的珍珠流苏一动不动,泛着柔和的光芒,如晶莹剔透的露珠。
流苏末端缀着的红宝石珠子和翡翠珠子,被阳光一照,却是熠熠生辉、夺目耀眼,显示出佩戴者的尊贵地位。
太后眸中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感情波动,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皇帝是以为这些年,哀家不动声色,是因为对摄政王有情?”
冷弘默然,他确实担心这点。
太后眸子微微一冷,而后又恢复沉稳淡然。
她开口,声音如平静的江面,缓慢流动着,无一丝波澜,
“哀家怎会对伤害自己、蓄意谋害自己的人生出感情,那岂不是背叛那时的自己,让自己曾经所经受的痛苦成了笑话?”
“皇帝以为他对哀家有情吗?”
太后眼眸幽深,声音渐冷。
“当时先帝驾崩不足月余,皇帝初登大宝。皇帝年幼,摄政王独揽大权,他把哀家也当成权力的一部分,他是用这个手段,来展示自己的权力。”
“而且……”太后的声音重了起来。
“他以为哀家是高傲的世家贵女,必会受不了此等折辱,他以为哀家定会自戕,只剩下皇帝你一人。”
“届时,年幼的皇帝彻底失去父母的庇护,你那十个皇叔又正值壮年、对皇位虎视眈眈,皇帝你只能依靠他一人,彻底沦为他的傀儡,对他听之任之。”
那些年,冷弘不会忘的,摄政王专权,十位皇叔常年不安生,在各自的封地蠢蠢欲动。
那段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他们孤儿寡母即便是贵为太后、皇帝,在皇宫中亦是过的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既怕被摄政王毒死,又怕皇叔造反。
母子相依为命,是母亲用她缜密的心思、沉稳的心态和精妙的谋略,与如狼似虎、野心勃勃的摄政王等人周旋,护他长大。
冷弘不敢想象,若那时,母亲自戕了,他该怎么办,他会落入何种结局?
估计活不过几年,就会被摄政王逼着写下禅位书,被灌下毒酒,一命呜呼。
想到这,冷弘脊背发凉,心里骤然生出迟来的后怕来。
与冷弘的不安、庆幸不同,太后眼眸仍是从容淡然。
危机重重、战战兢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成功地坐稳了太后的位置,也成功地让儿子坐稳皇位。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不会对过去的苦难、艰难、危险再生出任何情绪了。
太后沉静如水的眼眸,轻瞥冷弘一眼,眸底坚韧之色骤现。
“可是,哀家不会去死,哀家不会如他所愿。”
“哼,天下人都认为女子被折辱后,该以死明志,可哀家偏不。哀家不会像那些酸腐文人写的贞洁烈女一般,被男人碰了手腕就剁掉胳膊。做这样的贞洁烈女,对哀家可没有任何好处。”
“以死明志只会成为文人的勋章,天下文人哀同仁之殇,会用纸笔为其树碑立传,而哀家呢,哀家能得到什么?哀家以死明志,只会让年幼的皇帝彻底失去依靠,会将大启江山拱手让人!”
“哀家更不会带了你去死,让你只留个殇的谥号!”
“哀家要活着,保护你,将你养大,直到你能独当一面。”
太后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而后顿了一顿,轻舒一口气,“还好,你是个争气的。”
听完这些,冷弘怔愣了片刻,他的呼吸渐促,心里酸涩难忍,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让他不敢抬头看母后。
那时,他恨,恨摄政王伤害母亲,更恨自己太小,没有能力保护母亲。
多年来,这股恨意郁结于心,他被恨意蒙了眼睛,竟不去想母后为了他,忍下多少苦痛,做出多大的奉献和牺牲。
而他,却还时常与母后闹别扭,惹她生气……
“母后,我……”冷弘眼眸低垂,不敢直视太后的眼睛,他嘴唇微动,嗫喏着。
他想说点什么,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后看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皇帝,这件事情,哀家没跟你说过,也没让你为哀家报仇。那是因为,哀家不觉得这是牺牲,也不全然是为你一人。”
“哀家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哀家入宫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嫔位,在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的后宫之中生下你,先帝唯一的皇子,再护你周全,看你长大,看你登上皇位,而哀家终于做了太后……”
“这一路,甚是艰险辛苦,哀家不想付出辛苦,却什么都没得到呢,就白白去死。哀家不甘心,哀家要好好地坐太后!”
言毕,太后沉静地看着冷弘,
“皇帝这些年一直记得这件事情,过不去吗?哀家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看现在和未来,不想过去。希望皇帝也如此。”
“如果皇帝为这件事影响了自己的心性,那皇帝还是太年轻,还需磨砺。”
冷弘贴身的锦衣以被冷汗塌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