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女子说教了一番,广陵王并不气恼,而是感到震惊。
他几乎要怀疑苏天乙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知道了昨夜他府里发生的事情,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不过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苏天乙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他一个多年不曾回京的藩王,待太后大寿一过便要回去封地,何时能再回来还未可知,凭心而论,并没有能得苏家人如此重视的价值。
如此看来,也唯有惊叹于苏天乙对人心的洞察。
苏家郡主,个个智多近乎妖。
他是曾与苏咸池和苏金舆两代人打过交道的,如今又见识到了苏天乙这个第三代家主远远超乎同龄人的清醒与透彻。
这般年纪便能与杜相分庭抗礼,旗鼓相当,不是没有原因的。
是了,即便他远在广陵府,难道皇帝就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了吗?
不,那是绝不可能的。
以他对自家这个弟弟的了解,不做到一切尽在掌握是会连觉都睡不安稳的。
所幸他多年来始终安分守己,没有一丁点儿不该有的想法,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皇帝对他宠妾纵子的举动视而不见。
皇家素来重视长幼尊卑。世子被教的很好。即便是他这个偏心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如此便越发衬得小儿子不成器。
他被侍妾迷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曾上折子为她请封侧妃,也并非没动过改立世子的念头,好在此事最终没成。
亲王可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夫人以及王姬若干,再往下才是低等侍妾,之后还有通房丫鬟。后两者没有数目限制,身份也就比普通的丫鬟婢女高出那么一点点。
广陵王已有一正一侧两位王妃,的确可以再立一侧妃,可这侧妃也是要上皇家玉牒授宝册宝印的。且若正妃无子,侧妃所生的儿子不必记在正妃名下便可视同嫡子,将来大可名正言顺地继承王爵。
若是广陵王沉得住气,先为其请旨晋为王姬,皇帝说不定也就准了。待得她生了儿子,继而请封为夫人,便也能顺理成章。接下来再熬些年头,没准儿还真就能叫她当上侧妃了。
可见皇帝还是比他看得清楚长远。
就算陛下不管,真叫他把小儿子立为世子,广陵王府早晚也得毁在他手上。
广陵王在京城出生长大,深知苏家在大顺皇帝心中的分量,他可是亲眼见过苏咸池动手打了他皇兄的屁股,而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以及皇兄的母妃不仅不敢怪罪,还要多谢她帮忙管教孩子。
那种巨大的冲击给他留下了浓重的童年阴影。时至今日,每每想起,仍心有余悸。
昨日,他苦口婆心地将这些讲给宠妾与幼子,希望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能明白是他儿子有错在先。
对上苏家,真真是毫无胜算。不如老老实实认罚,从此改了,方为上上之选。
哪知母子二人谁也没听进去。
侍妾埋怨他连个郡主都怕,不肯为儿子出头,直喊委屈。又疑心他在京里另觅了新欢,开始看他们母子不顺眼了。总之,好一通哭闹。
相比之下,小儿子的做法还算聪明些。
先是以退为进,承认自己莽撞犯了错,并承诺必定痛改前非,今后绝不再犯。
接着便开始卖惨。说什么此去押送粮草,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到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而寝食难安。唯有恳求上天保佑双亲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广陵王听了,十分感动,还以为儿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广陵王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无奈,告诉小儿子君无戏言,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下的旨,是断不可能更改的。
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托人对儿子多加照拂,让他不至于吃太过苦。还叮嘱他出门在外不比家中,遇事要多加忍耐,不可冲动,就当是一次磨练心性的机会。
待得归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必定会好好补偿。
谁料小儿子一听广陵王竟真的不肯为他想办法免去处罚,当即变了脸色。
“看来娘亲说的一点儿不错。父王如今是真的觉得我这个儿子碍眼了。从前不论我犯了什么错,父王都不会责怪,更不会责罚。
如今我要被派去那苦寒之地送粮草,与被流放有什么分别?只怕这一去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父王却不肯为我求情。是不是巴不得我最好死在路上别再回来?
什么托人照拂?说得好听!父王若真的为了我好,何妨去求求陛下改了主意?
父王与陛下乃血脉兄弟,若是父王舍下脸来对着陛下软磨硬泡,陛下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说到底父王还是不肯放下王爷的体面,觉得为了一个庶子不值得。其实就是不够疼爱罢了。
若是换成大哥,父王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其开脱。
儿子知道了。
我不过一个庶出的,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嫡子。
父王如此绝情,便任由我自生自灭好了!”
一番埋怨指责下来,广陵王只觉得小儿子一下子陌生起来。
从前只觉得他嘴甜又聪明,总说好听的哄自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