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抓紧时间调息着。
只是他并未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运转扬州慢上,耳朵还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响动。
齐焱则是依靠着墙面,手指不断在膝盖上轻点着,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显得十分幽深。
他们未曾等太长时间。
方多病倏地睁开双眼,看向了另一侧的石门。
【这个脚步声,是仇烟织。】
他松开了盘起的腿,又看了眼上方的蜡烛,想了想,踩着墙面跃起,将烛台上的蜡烛打落下来。
才落回地面,匆匆坐到了齐焱身边病恹恹地装作重伤,他们右侧的石门便伴随着隆隆声打开。
仇烟织带着严修站在门外,冷漠地看着揽着方多病,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的齐焱。
她目光往上一扫,又看了眼滚落到角落中的蜡烛,赞许道:“即便受了重伤,还中了佛见笑的毒,也依旧能那么快发现问题,灭掉蜡烛,方宝珠,你果然天资不凡。”
方多病靠在齐焱肩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所以呢?”
仇烟织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他旁边沉默不语的齐焱:“当年投靠仇子梁,出卖先帝,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师,让一众朝臣背上叛党污名,齐焱,你可曾后悔?”
齐焱缓慢地抬起头,眼中覆着一层薄薄水光地看向站在石门之外的女子,微喘了一下地吃力道:“你背叛仇子梁,是因为当年的朝露之变?你是谁的后人?”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成拳:“朕记得,将棋营的掌棋人因为心脉有碍,无法练武。是因为八年前……”
仇烟织眼中渐渐浸染了水光,强忍着的恨意也不由得露了几分。
她看着齐焱,冷声道:“当年你的那一箭,我终生难忘。”
方多病隐约反应过来什么,他看向身边的天子,正注视着仇烟织的天子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他手臂上的手渐渐收紧,原本泛着粉色的指尖尽是苍白,手背的青筋也一条条地浮起。
他听到齐焱声音有些发飘地问:“你是王家的……那个姐姐吗?”
王家?
当年朝露之变后被清算的王家人唯有宰相王扬所在的王家。
而符合仇烟织年纪的王家人,唯有王扬的大孙女,王若清。
当年齐焱的箭法还不似如今这样百步穿杨,却也已经初露锋芒。
他的箭术最初是郑禄所授,尽管被夸赞过天赋过人,但他身为皇子,在军权旁落在宦官之手的情况下,有一手好箭术也不过是能用在狩猎上,与朝政没有半点帮助。
故而他虽也时常练箭,却从未真正上过心,直到他不得不用他手中的箭来救人。
当年郑注曾经教过他,心脏后方,有肋骨与脊柱保护,若是射速够快,且力度刚好,让箭卡在骨头之间,便有机会能够救回。
在朝露之变时,他便射出过这样的三支箭。
恰好的是,这三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可惜他最想救的两人,却在中箭之后失去了踪迹,唯有郑妩被他在乱葬岗中寻到,让人安排着送回了凤阳。
“你还活着,朕很高兴。”齐焱抬手掩着嘴唇,垂首轻咳了几声。
仇烟织却是呼吸变重了几分,不知是怒还是哀,她冷着脸,又问了遍:“你后悔过吗?”
他敛下眼睫,放任眼角垂落下泪水,却是缓慢又坚定地摆了摆头。
双眼再抬起时,已是不见了不久前的湿气,这位当今天子只是幽幽地看着前方,温声道:“再来一次,朕还是会这么做。”
再来一次,他也仍旧会选择踏上这样一条遭人唾骂的罪人之路。
只要最后能赢,不管多少次,他都甘愿。
那扇石门随着仇烟织的嗤笑中渐渐合上。
方多病直起身,将目光紧紧凝视在那扇闭合石门的齐焱拥入怀中。
“陛下……”他安抚地在天子的后颈轻捏了几下。
齐焱阖了阖眼,抬手紧紧的抓住他背后的衣服,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方多病,“你说她,会是老师的孙女吗?”
方多病只是安抚地轻揉着怀中人的背脊,“或许是呢?王扬宰相宽和仁厚,说不定是其他人打算为他收敛尸骨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孙女还活着,所以将人救走了呢?”
他侧头轻吻了一下齐焱被压得泛红的耳朵,“王扬宰相的血脉一定还活着,待今日之事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再做调查,总有机会找出真相的。”
齐焱将半张脸埋在他的怀中,紧闭着双眼地深吸着气。
方多病抱得他很紧,或者说,他回拥着男人的力道很紧,甚至几乎未给胸腔留几分喘息的余地,直到快透不过气,他才急喘着松开了手,从这个怀抱中退了出来。
“你找找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机关。”他看向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自己的执剑人,“韩岳暂时不会杀了我,所以他不会将仇子梁引到此处。”
所以他们要确认仇子梁的情况,必须要从这里出去。
方多病这才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在的位置,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点燃后在两面石墙上摸索了一下,摇头道:“这两扇石门的机关都在外侧,里面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