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下来的钦差,必然会单独奏与皇帝知道。
只要皇帝愿意,且别说宪宗皇帝处置岷藩的故事,楚藩这次甚至连反省都可以省了。
可以说,这是故意在引诱皇帝息事宁人。
冯时雨嘴说着想看看皇帝的大局,是国家,还是朱家,实际,恐怕巴不得看到皇帝的私心。
这也意味着,一旦皇帝真的偏心宗室,冯时雨必然还有后话等着。
揣摩圣心,算计皇帝,不忠不孝啊!
偏偏冯时雨又是在拿小放大。
冯时雨看似在和盘托出,其实暗中又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毕竟,要试探皇帝的前提,就是张楚城要把事情捅到御前,他冯时雨才能看到皇帝的反应。
按这个道理,他应该巴不得张楚城全须全尾回到京城。
是故,张楚城被害之事,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姿态放得极低,但要命的事却摘了个干净。
“所以你之后又暗中提醒东安王,说张楚城正在调查此事,促使他痛下杀手?”
栗在庭仿佛没听出来冯时雨的意思一样,还是顺着其人的话,不无恶意地揣测。
冯时雨眼皮一跳。
他露出苦笑:“应凤,陛下既然视我为乡党,那我这种结党营私之辈,又岂会陷害同科党朋?”
“再者说,我既然希冀陛下知晓此事,又何必替东安王掩盖?”
“多半是张楚城行事不经遮掩,露了痕迹,也没料到东安王如此丧心病狂罢了。”
栗在庭不置可否。
下放地方之后,冯时雨无论是治政一方的能耐,还是这份官场老练的伪饰,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如果冯化之真能摘得这般干净,那当初钦差来湖广的时候,此事就应该作为线索告诉他,而不是还惺惺作态在江边与自己对饮,试探自己。
所以,当真是给了机会,冯时雨自己不好好把握啊无论是当初陛下给的,还是如今他栗在庭给的。
栗在庭想到这里,心里叹了口气。
他终于不再追问,反而自顾自说道:“彼时化之想借此试探陛下,几乎笃定了陛下的私心,认为陛下会包庇宗室,对此事秘而不宣。”
“所以,化之事先就做好了准备,用此事给陛下一个难堪。”
“又不肯自己出面,受陛下敌视,于是化之就串通了武冈王,让他借着与东安王争夺楚藩掌府事作为借口,准备好捅破此事,顺便将陛下掩盖此事的私心,昭示于众。”
“孰料,武冈王有自己的算盘,暗中将张楚城的事,透露给了东安王。”
“这才让事态超出了你的掌控。”
他眼睛直勾勾,看向冯时雨,一字一顿:“冯时雨,本官说的,对否?”
栗在庭一番话语,既有掌握的实情,又以冯时雨方才的陈情做推测。
说得是有板有眼,宛如亲眼见证。
这次湖广之行,武冈王可谓不显山不露水,按理自然也不会怀疑到这位头。
奈何政事总归是有迹可循有实力的人中,谁获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
那么引诱东安王做下这等蠢事,还能有谁受益?
当然,孤证难立。
可偏偏湖广这次的事,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太过明显。
武冈王世子的检举,荆藩三子被人授意关键节点的反水。
尤其本身都没查到楚藩这次狸猫换王子的事,竟然被胡氏娘家人自己揭发!
楚王之位空悬,几个楚子血脉成疑,这亲王之位,要花落谁家,立马就有了悬念。
两相对照,除了武冈王,难作二想。
冯时雨听了武冈王三字,眉毛抖了抖,再度陷入了沉默。
正当栗在庭以为又要等半晌时。
冯时雨叹了一口气,露出颓然之色:“哎……”
“我还是接触少了,这些宗室的脑子,当真不能以常理揣度。”
“武冈王为克东安王,瞒着我将张楚城暗中调查的事泄露给了东安王,眼睁睁看着他犯下此等蠢事。”
“我知道的时候,亦是惊怒交加,悔之晚矣!”
按照宗室的常理来说,只是淫乱亲族而已,未必会受到实质性的惩罚。
武冈王为了彻底扳倒东安王,顺水推舟,便将事情往大了玩。
除此之外,还能借着这股风,让狸猫换王子的事,以更加令人厌恶的姿态暴露在众人面前,好好秤。
如此非但掌府事能十拿九稳,甚至于楚王之位谁来继承,都还要重新掂量一番。
甚至于,武冈王只是推波助澜,哪怕被人知晓也不怕。
这也是为什么冯时雨说的是“克”罪魁祸首本身就是东安王,武冈王只是放任其犯案而已。
同样的道理,冯时雨做的事,也说不犯案,最多只能说犯忌讳透露线索给风闻奏事的言官,本来就是分内之事。
至多被皇帝所恶罢了,毕竟他已经被皇帝所恶了。
所以冯时雨几乎没做什么挣扎,最终还是将事情认了下来。
他看向一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栗在庭,忍不住开口劝道:“应凤,圣旨已经到外面了,湖广的事,已经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