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几分钟,服务员已经往医生杯子里灌了两次饮料。
医生装出很能喝的样子,一口饮料刚刚下肚,嘴巴便黑乎乎地朝我和服务员张开,张得老大老深,牙齿上还沾着饮料颜色,他说:
“我有许多好的习性,凡是不能适应我的那些做法,我都不会将它们保留太久时间。关于这,服务员和你(指我)都知道。”
“有好习惯,还有好记性。”我主动对服务员承认说。
“你对他的看法不对头,里面有解释上的错误。”服务员不满地说。
“张口结舌。”“这就叫做张大了嘴巴,把舌头冰住。”我又进一步解释了我对医生的好习惯的看法。
“你这么说他,不怕他反咬你一口,医生最会咬人了。”
“他的牙齿就在嘴巴里面,这么近,数也数得清有几颗是利齿,有几颗是钝牙。”
“他对外太公开了,这倒真是个优点。”服务员自己认为,她这话算是对医生打了个正着。
“你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能跟我学一学,”我把手向左右两面抛起,正好两面都像一根指针对准了那些电工、匠人,我说,“像我一样去注意他的生活,一点噜苏的事都不会有。”医生仍大大地张着嘴,他的下巴被托在大拇指与第二根指头的开叉处,那副沉思的摸样直直地撞击着服务员的心坎,我刚才的话算是全部都没说,我在皮椅里挪滑来挪滑去,屁股火辣辣痛。
“没麦田也没什么要紧。”医生说,他今天一身旧衣服,又因撑拐杖,把衣服弄得很皱,不像一个做医生大夫的人,
我同皇甫甫、医生一起走进门里,在窗台外面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他们一个脑袋压着一个脑袋……我们先在大厅里转了转,这厅子四面不见一件家具,无依无靠,没有一点家居气氛,还是医生带头用拐杖踢开了厅子旁边一扇边门,那门里的房间倒是像有人来过有人呆过的,在房间里满地撒着金黄色的稻草屑,沿墙底一线是黑色青砖,医生走进那屋,出来后发现厅子里不见了我和皇甫甫,在外面窗台上趴着的村民也减少了几个,当时……当初这套宅院在乡村周边十几里范围内是有名的富家巨宅,光看门的狗就养了十来条,雇用了七十多个男女来做各种粗细活,我带着皇甫甫进了后面天井的小圆门,走过园内小径,以我对园子存有的朦胧记忆,有选择地穿过几个小圆门、扁弯门,最后来到种植了大片海棠的北面院子中,当时记得,我们应该能在种着海棠树的院落里找到进最北面小阁楼的木扶梯,记得一上扶梯,脚下的那些梯级就会吱咛吱咛响个没完,一直要到走入楼上正房,吱咛声才会消失,换成一种木壳子碰木壳子的沉闷声音,在院子后面的弯墙阴地里,在正当中埋了一个特大的土坑,坑口封盖的板子是由五、六块包着铁皮钉满铁钉的厚实木板拼装而成,等我人长高长大以后,有一次我约了朋友一起去大土坑边玩,我们几个人尽力将盖板中的一块掀起来,那时我才知道在坑中贮藏的东西方是整个巨宅从下水道中排放出来的脏水脏物,只是当时我们几个人哐啷一声扔下厚重的封盖板惊魂未定,前前后后没多想这事儿,我们只是在嘴上说脏东西没味就好没味就好,我带着皇甫甫走上阁楼,他第一个登扶梯,又最先撩起阁楼上的门帘子,我对他说:
“这儿原先是长辈们的卧室,这是座老人楼。”
“当时这儿的房子都是木结构,整个宅子,大概除了正厅之中有几条石头大梁以外,其余房间都是木结构。”
“我一路走来也碰见不少砖砌的平房,只是在下面的海棠院子中没见着砖砌的房子。”
“那种平房有好几处呢,是佣人们住的,分内宅平房和外院平房。”
皇甫甫找到一条板凳(就是电工们在安装展览柜照明设施,排电线线路时使用的那类凳子),自己想坐又不忍心坐,想让给我坐,又怕我会说应该让他坐,怕我顺便又提起他的那条瘸腿。
“医生先前还不信在院后有座老人楼,我让他在电脑中找找,详细回忆回忆,可他连按图索骥也不愿意,这根本就是非常现成的事。”我说。
“我们现在上了楼,这不是很现成吗?”皇甫甫一边回答,一边用拐杖把凳子钩到一边。
我说:“你坐,我不坐,我也不提你应该坐的理由。我现在是提医生那档劳什子事,叫他在电脑中查查资料,”
“反正村庄我们是进来了,不去查村里某个宅子中的某个院子,某个院子里的某座木楼……我看关系不大。”
我看着他脑门子旁边那几根半黑半灰半长不短的头发,说:“他人到哪儿去了,狗日的会不会离开我们,跟村民跑了?”
天井里挤满了村里的村民,我让医生退守到那副描绘旧时祠堂中后人拜祭祖先亡灵情景的壁画前,让他牵着两条猛犬,手握警棍,站在壁画前面,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跟医生说,你都得死死守卫壁画,寸步不移。医生领了我的旨意(领了我家工资)站着守在那儿他死死闭紧双眼警棍插在后面裤兜里牵狗的绳子被系在了棍子上很轻松地在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