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甫为进入这所临街房屋的人所规定的众多细则之一是: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要相互结合。要不要把全部规定写在一张纸上,贴在人人都要经过的地方,让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督促自己遵循?要不要写?“要,还是不要,这问题有如儿戏,”皇甫甫朝我狠狠说,“写下来,由你保存。在这隆冬季节,人呆在这屋子里是比较清闲的,你应该利用起来,写点东西,像《细则》之类的。”“……之类是之类,可在我手上还有那本《进攻村庄》,之类归之类,你完全没把我的理想放在心上。像昨天一样,把我从实验室赶进厕所,替你校对什么公路不公路的玩意儿。”有几次皇甫甫说话时差点没把拐杖挥打在沿墙那一堆东西上。几次摸索下来,《细则》的第一条应该就房子的大门做个实实在在的鉴定,别同以前一样,整天喊着房子要配备门,没门的房子四通八达没边没际,人进入了等于没进入,人呆在没门的房子里,同呆在旷野中是一样的。但细心观察一遍,房子不是都好好地装了几扇门在那儿吗?过了不久,又有人大叫屋子没门,但经重复打量,这儿还是有门的,院子有院门,屋子有外门、内门,……先在《细则》上写清楚,第一,房子必须设置坚固结实、使人能够相信其防卫作用的大门,每间房间均应设置隶属于自身的房门,房门被关闭,门内立即可以形成单独小间。我写一阵《进攻村庄》,写一阵《房门设置细则》,暂时依了他的心愿。有一次,他走进屋子……看她当时的意思,是要赶我出去,她说:“出去把院门打开,”我问她,有人打门铃了?“不,”她说到这儿,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不是有什么人在院门外打铃,而是外面人多,人多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被干出来的。让他们进院子里来帮我扫雪,搬点木柴往火堆里送,帮我们干点活。这满院积雪,光靠现在这样用火来烤,要烤到什么时候才算到头。”我在她面前似乎又输了一阵,没雪落的冬天,现在能到哪儿去找呢?没雪同没门差不多,在这城市里,一般是找不到的。我在这方面同他们的看法很不一样,我在他们中间很孤独,这使我每天都处于逆境中,第二个火车站……熄火后橄榄枝从车窗下冒出来,我最怕自己在冬天想像火车因途中堵雪而半路停止行驶,停在紧靠始发站的第二个车站上,扫雪的人群围着巨大的列车拚命打转,他们依靠单一的扫雪方法,清除积雪,扫扫铲铲,最后能把我的思绪从车厢里悬吊出来,送入高空中,(最后列车也被吊起,进入没风没雪的天空之间),“往上面开吧,”“你把院门打开,叫外面人进来,同我们一起把积雪铲除掉。”真伯催我去开院门,因火车停靠站台的问题,我在忙碌中打开了院门……最后也不怎么听话,特别是像我这样老练的人,习惯在四周设置各类陷阱,因为这个外部世界,我与真伯现在只能通力合作,由我拿起剪刀,在一张红纸上剪了个大红的“悔”字,她搬来椅子,让我站上去,把字贴在房顶吊扇上,我把一些细软之物当作……真伯就是穷其一生精力,也只能接触到细软之物的某些部位,要知道在这里面可能存在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对此,同样要有一定程度的防卫措施。只是在下雪天会更难为我的(以在街外面的她看来:我已认识到了生活的高深含义),我很难再当着众人面,为她(这里不光有我在,多一些局外人存在反倒会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迅速化解不利因素,形成处理院内杂务的生理机能)说些不着边际的好话,在红纸片当中有一根粗线条正好贴在吊扇中心凸出的螺丝帽上面,在那儿,化学浆糊被我涂得最浓,我从椅子上下来,心情开始变得浪潮般翻腾起来,我几乎再没有力量使双腿平稳落地,她跟我相比,心中的内疚其实要更多几成,她好像觉得自己在这屋内失去了站立的地方,所以不停在人眼前转悠,“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她随便走到哪儿,嘴上嘟哝的就是这句话。一块毛糙的织物横梗在我俩之间,它逼迫我们两人对周围的事物去讨好,去套近乎,它的热情是动态的。院子里的蓄水池在大量往空中蒸发着水汽。她等自己稍稍缓过一口气之后,给我指定了一个位置,让我先坐着,“这不关我事的,”我悻悻然说,“起码是被人推了一下。”“是这么感觉的?”真伯在我对面半蹲着,一边理顺头发,把发丝尽量往后推,“被别人推了一下,多好的说法,谁在你身边,难道他会这样漫不经心,”她身体往后晃了晃,还是蹲着,“天气酷热,也是缘由之一。”我说,不,不如由她把这话向我说出来,由她来说,“原因很多。只是不凑巧。天气一热,就会浪费许多时间。”“把水给我。”我以为她会递给我满满一脸盆水,不料我接到的竟是一块吸满了凉水的厚毛巾,剪字的活儿一开始就不顺利,她在一边做着设计,说不能从红纸片几个边角剪下去,要一直沿着画好的铅笔痕,向前剪,(剪刀口留在纸上有一长条创伤,把剪刀抽出来,噢,她说过的:我爱你),到一定时候抽出剪刀,她像生有许多手臂似的,手儿在我左面右面伸来伸去,我要她换个地方,或是换个姿式,“经常变动变动,换成新的体式,”一剪刀剪在这张纸的中心线以上两公分处,缓慢改变剪裁方向,在某一处剪成重叠的三个三角形,(最理想的活儿是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