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仍然不甘心,他差护士去拿了一只助震器来。
(医生仍然……)我刚有了一点准备,刚有了点睡意,便轻描淡写凝视了那家伙一眼,那家伙和这家伙(医生)一起掀开了我的被子,医生狠命操使着助震器,将它垫在我背下,按动电钮,慢慢有一股又酸又刺激的感觉流遍我全身,我伸出手握住床头木杆,“差不多了,我说医生,你干吗拿这东西来折磨病人。”我的一位同房病号,这时朝我走来,他的脚踩着了助震器的电线,大概同时也带着了医生手里测量仪器上的那根绞花皮线,医生的手一颤,对走近的病号放大嗓门嚷起来:“电线电线,移开你的脚,明白没有。”见那人退回去了,医生又说:“有什么热闹可看的,这位正在接受治疗呢。”我把头深深埋入被褥深处,在一阵比一阵震得厉害但一阵又比一阵震得恰到好处的背部震荡中我不想与人见面。没震多久,那东西在背下忽然停住,我正纳闷,被子被医生拉开,他一手扳住我的后脖颈,一手手指张开,重重压在我胸前,前后一扳一压,我禁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昨日他也这样压过我扳过我,留在我身上的疼痛感觉,到现在还未消退,他今天又来这么一手,我前日跟他计较过这件事,他说他现在的内科、外科功夫,在医院里都很吃香,扳扳弄弄,又属中医推拿。在床头柜上摆着吴源送来的北京宫内的甜味点心,垒起来有半尺高,可这东西,我一向不喜欢,过份腻,过份甜,这不像制作它们的北方人本身的性格,显得落落大方。吴源在我住院期间,来医院看了我两次。第一次来时,人也没带,东西也没带,第二次来,他带了管理员来,带来的慰问品就是现在被放在柜子上的几盒北京食品。
管理员说(从左到右,他同吴源之间叉开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关于《进攻村庄》一书,吴源同意放手让你来写。稿子在我那儿。”我没听清楚,但突然又全明白了:“还没到一年,就等到明年再还给我吧,仍按以前咱们说好的办。”我把镊子给了医生。这是我自从进医院以来,由我主动为治病医生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医生身后还站了一位医生。我说,绝对没有这样的事。一年以上,就是在一年以后,咱们的《进攻村庄》才算真正展开(我是说到那时才能展开创作工作)。我听见镊子被丢进了搪瓷盘子里,又叮里当啷在护士手中被端进护士室里间,护士要把这把镊子放在高温炉子上消毒。第二把镊子又被握在医生手中,他像切一张破照片那样,用镊子切着裹住我背部的几条纱布,随后叫人将切下的“破照片”轻轻放下,并把它们吊绕在水池上方,医生硬是用手从布条堆里拽出一条布来,把布塞住水池底的漏水缺口。“已经好了。”他说。
好吧,
就等这一趟了,我收紧围住脖子的枕巾,在镊子强有力的搅拌下,等待上演第二个节目:去把那家伙搬来,他头一歪,不知道应该是叫别人去搬助震器呢还是要由自己去把那东西拿来,再差护士把助震器垫入我被子中,他不知道在这两件事情中,哪一件事更能讨我欢心,他为此坐在床沿上思考了半天都没动身,所以我只能翻着白眼,在病床上干等着,
“一个人去拿助震器,
另一个人随我去取棉垫子。”
医生脑子清醒了,明白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轻易取悦于我。“要是两位护士真的按他的指令办事,她们会忙不过来的,”我对同房间病人说,“医生的决定还让我们觉得不好受……”这时护士跟着
医生走了进来,两人进门后,手里拿着皮管、急用器械等物,冲着大家傻笑。医生怕护士不能按照护理标准替我换敷在我背下的过时药物,他对她说了一通旁人很难听懂的医疗术语,护士摇头,来到我床左边,她伸手摸了摸我发烫的额头,对医生摇摇头。
“你听从他的话了没有?”她问我。
“有时听,有时不听,听不进去。但他的意思是……”
医生朝我和护士各看了一眼,他好像是要走过来,但事实上还是留在那儿没动。我抬头朝护士的脸庞凑过去,也同样示意她俯下身来靠近我,我说:他最终是要从我这儿溜掉的。他还来不及接住护士递过去的助震器生有拉手的那一端,助震器便直接从护士手里落下,掉在我床上的棉被上,助震器倒扣在被子上面的那个部位,正好是医生应该抓住的拉手,虽然这家伙份量不重,但它有棱有角,有的棱角边沿还很尖细,这一点我看到了,所以在助震器还没压着我之前,我先大叫起来,等它稳稳落在被子上,我的叫声还没停住,只是变得越喊越轻越喊越有起伏规律。医生接住拉手,往上提助震器,他提着助震器,叫我把背往上拱起来,又伸手往被子里面摸,他人还没站到一个比较适当的位置,就朝一边的护士说:“到现在还没把昨日敷的药拿出来?这一个上午你们都在干什么了?”我背上的软药膏弄了他一手,一股难闻的酸涩味使得他连连摆手,我躺着拱起背,叉开双腿,让护士把药取走,我实在有点看不起医生那副嫌这嫌那凶这凶那既害怕药味冲鼻又害怕药膏粘手的丑恶模样,因而仍按昨日同他说话的内容,与他交谈:“我昨夜想过了,确实是八百,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