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金属的叮当声,他手中的车钥匙掉在了我硬梆梆的皮鞋头上,
“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好点了?”我半蹲着在下面对吴源说,
他睁眼挤出一条缝,慢慢落下的手儿搭在我肩上,问我:“你在等我?我的心灵刚刚经历过一场霏霏细雨的冲洗,”
“你的事儿,我看就这样得了,所有事儿到这儿停止算了,”
他站起来,拍了一下床单,似乎增加了不少对外界的抵抗力,“下面出了许多汗,裤子有点儿潮,”他返身整理床铺,把纸片掸尽,一片片将纸片儿堆积在一处,“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特地来看我陪我?这几天我感到自己心里又恼又苦,”
“我听你同宿舍的人说,你近来经常要赶别人出宿舍,让自己独自一人呆在宿舍里,”
“刚才听你迷迷糊糊说,今天明天还有后天大后天,时日久长,远在天边,你这个人没有时间观念,只是在随心所欲胡搅罢了,”
他不让我说下去,我抬头稍稍看了看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在他下巴颏儿的半圈上,挂上了几滴很大的汗珠,他说:“你们都把我往坏处想,你们是同一个心眼,只要一写到她,你们的想法马上就能被我证实,对她好的人都是好人,”
“你也同意?把事儿拉长,拉长吧,事儿被拉长了,你就不会被搞得如此晕头转向,”
“所有人,不管是什么人,都不是多余的人,现在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多余人呢,你说,真正起作用的,能左右人们大脑思考的,会是些什么东西,思考无止境呵,”“你这不是在小看大多数人吗?”
“不完全是,”
“只是部份?”
“当他们快要拒绝我的时候是这样,对,是这样,”“拒绝,”
“说到底,我是不会这样认为的,”
“高级的思维方式首先要得到自信心的支撑,使人能在世界面前彻底敞开自己的心扉,让一批批童孩般的成年人在里面进进出出,,是这样吗,去你的顽童梦吧,”
“那么,既然如此,”他好像忽然找到了出路,一会儿又想离座,又举手摸头顶,“我只是为此自我苦恼了几天时间,”
说完便恶狠狠朝宿舍里的每只床各踹了一脚,
而我更是没好气,踢了其中一只床好几下,还过去把他拽到床上,一只去年被搁在蚊帐顶上的核桃随着床的震动,在帐顶左右摇滚,蚊帐也被我的呼吸气流紧紧吸住,并不时罩满了我的脸颊,
我经常能不顾周围环境如何,自我处理好自己的心绪,人平静,心平静,或是心平静,人不平静,对于前者我自然非常向往,对于后者,我感到非常害怕,可是一旦心境也变得不平静,在这种情况下我若还想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除非它还处于事物发展的萌芽状态),那后果可想而知,我会觉得全身上下被千针万锥刺扎,疼痛难忍,在这种时候就想到要来找吴源,找到这间四人宿舍,无论结果是他替我解忧,还是我替他解忧,都是一样的令人着迷,几年来我和他之间亏了有彼此解忧这一手,在旧岁月还剩一星期的那几天里,我们整天被关在档案馆铁柜中,从财政局局长到局里的看门老头,大家都愣起神来寻找自己对我俩的感觉,馆长见面就问,你们的档案查寻有结果了吗,我回答,有的有,有的没有,大多数还在我们手上查,馆长说,要查得准,有准信了,再查下一批,我们在那里面什么都好,空间也够,空气也足,只是缺个放文件材料的桌子,要是有一只尺把见方的小桌子就好了,一走进铁柜,我俩便上下分开,大摞大摞的材料只能直接搁置在铁柜的底板上,查一份文件,便要弯下腰去拣一份,根本坐不了多长时间的铁椅,又弯腰又坐冷铁椅,身上有关肌肉筋骨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累,传音器也很陈旧,拨到最后一档也没多大声音传出来,可它在一天之中却常有五、六次会突然哇的一声朝你猛嚷,嗡嗡隆隆嚷上数秒钟,由这种传音器传出来的说话声,一天到晚围在我耳朵周围,挤压着我耳朵周边的巨大轮廓……说话就是单纯,
“你就尽量简单些吧,”我对他说,而且学着他的样子收拢小腹,喉结频繁滑动,“你过去的窘况对于我来说,还历历在目,左不是,右不是,你记得不记得,”……好像摆了个老鹰从高空俯冲下来捉拿兔子的姿式……脚跟后面的小椅子小凳子竹丝扫帚阴沟盖子下水道里乌黑腻臭的工厂油棉丝团铝制的双人游戏踏踏板可以有更可以没有的隔年干货它们在街上相互牵连着相互磕碰着整整拖了有一长条一大堆,“当时我第一个学着你的样,跟在你后面,双手扶起这一群脏东西,想不让它们在你的走动中被你扯断,后来他们都来了,有财政局局长,有馆长,有秘书,这些人放弃了手头上的工作,跟在这一长条拖拉物后面,他们亦步亦趋前后跟着,弯着脊梁跑得满头大汗,还一个劲地在口中嘘出怪声音来,我托着后半条长龙,用尽了浑身力气,只是到了拐弯处,才被几辆自行车杂七杂八地给勾住拽断了,你当时那副悲苦动人的脸容,每个人见了都会对你存有怜悯心的,过后,我陪你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