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精神振奋地站了起来,向前挪动一下板凳。可是与她的期望相反,他说了意外的话:
“我根本不是什么马银砖,……听说马银砖在蒙城马集住,几年前就已经死去了。……也许我是你心目中是映象最坏的那一位。”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能生儿育女的老婆。真的,我不会狠你的,应当说,我有的时候还能想到了你呢……谢谢!”
说到这金根姬独自在想,马银砖确定有太大的变化,原来那高大的身躯,现在看来几乎缩成一团了,没有什么能够特别提及的特征,但他一进门时显得有些紧张和拘谨,可能是生活压力过大,笑的时候总是不开心,应当说只有经历过风霜的老人所特有沉稳——这仅仅是他的外表给人这种印象。
“难道说,你在怀远县呆了近十年……在郭刚集街上就没有遇到过坏人,就没有你最狠的人?”
“有啊!无论有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都是会坏人的,”金根姬继续说道。“记得1959年1月13日,俺被当成日本特务关押在安灌河工地郭刚集公社工地管理处受审。在那时候郭刚集上也有几个坏人整俺的黑材料,有陈朦升、刘秃子、陆三客都这些坏人,他们想把我治于死地……”
“噢……”
“而你没有这样做,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一点也不假呀。不过郭刚集还是好心人多,要不是有好心人的干部和群众帮助俺,我恐怕就不在人世了。……现在想起来,在那个时候如果有你在身边作证人,俺也许不会被工地管理处关押受审的——你是一个男人主意多,也能保护俺。”
金根姬一提到了陈朦升时,这位老人的点后悔了,本来他是想向金根姬道歉,没想到金根姬把多年的愤恨发泄有自己身上。
他终于低下头,很不好意思的说:
“哦,陈朦升你还记得。”
“怎能不记得呢,他还是一个半拉觉子的时候,俺就认识他,俺们就在一起工作了,那个时候人还是刚刚下学的学生——集上的老村长刘开太。俺们三人都是群众推荐出来的社员代表,经常到县城进贷,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是累。”
“那……后来陈朦升变的昨样了呢?你知道吗?”
客人没有直视她,只是用坏坏的余光扫了她一眼,随后立刻收回,象一位做错事情的孩子,后悔莫及。
“人啊!变坏了。后来我们都参加了工作,在郭刚集供销社上班。听说俺和他都被供销社确定青年干部培养对象人选,他为了把俺挤下去,变得不择手段……让俺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这么坏,你狠他吗?”
“唉……时间长了,不过俺对他也没有好映象。……说不狠那是假话,要说狠他吧,也狠不起来了。……这辈子快结束了,希望他能改邪规正,变得好一些。”
一会儿功夫,这位客人变得歇斯底理起来了,仿佛要把心里原话全部掏出来:
“劳模妈妈,请你原谅我吧,我不是什么马银砖,我就是陈朦升,真不好意思,几十年过去了,过去我做的那些事情,确实对不住你,这次来到这里,就是想得到你的原谅。”
金根姬椤住了,仔细打量着这位客人一番。她的表情发生了剧烈变化,象是困惑,象是惊恐。接着,她紧锁眉头,凝神不动了。象是考虑什么,到底想些什么呢?陈朦升有些紧张了。
“不象吧,让俺在把乎把乎,”她仔仔细细多看了几眼,说道。“你……你象是郭刚集街上的刘秃子,是不是。”
“我就是陈朦升呀!你再看看……看看俺的头,就知道俺像不像了。”
他摘掉头是戴着的那顶草帽,露出满头的白发,竖起了耳朵,就象一只猎孤的小狗,小眼睛闪闪发光,根本不是“电光球”。关于这一点她看得比较清楚了——事情的发展确实超出了预想。金根姬安静地问道:
“噢……是陈朦升,你就是郭刚集的陈朦生吗?你变化太大呀,我确实不敢认识你了,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吸了口气,轻声说:“唉!真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说了哪么多你的坏话了。”
“劳模妈妈,你看我是不是有些变老了呀?其实我……我那时候够坏的,就是一个坏人。你说的不为过,该打、该骂。”
金根姬望着他,很难说到底是什么使他产生了完全悔改的决心。但不管是么样的原因,对一个前来认错的老人,都是可心原谅的。
“不能这样叫呀!你不能喊劳模妈妈,咱们是同辈人的,都是老年人了。”金根姬说。
“你是长辈,这我记得清,喊你劳模妈妈那是应该的吗,如果在郭刚集我得喊你大姑,你说是吧。”
“嗯,你说的很对,还是你记得真清楚。”
陈蒙升面对自己的迫害过的女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又有些忐忑不安,话只说了半截,声音就低下来了。冒犯了人家,人家他会不会还记恨自己。然而,看来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沉默之后,金根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