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大哥呀!别说这些事情了,其实……咱们都有一些不顺心的事情,生活吗,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俺也有这样的体会:俺觉得一个人要变得成熟些,应当有这样的经历,先是被人踩在脚下,然后再捧到天上去,叭叽一下,摔到地上,没有摔死,又坚强地站立起来——这种人才叫成熟。查大哥就是这种人,象查大哥这样成熟的人,现在很少见得到了。”
查士荣听到这,立刻否定她的这种说法。
“你别夸我,千万别夸我,这样夸,我会骄傲的。我们分析问题一定要实事求是……这些时候,我也是想不通,也苦恼过,那不叫成熟。……你、你你说的不是真心话,是夸我的……我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不过,我是能理解你的善意,谢谢!”
提到自己的私事,查士荣有时觉得自己全部遭遇是荒唐的,他觉得周围的一切在疏远,似乎又加到了“查疯子”时代。他常常想:这是一场梦!他看着站在几步远的看守,仿佛是个鬼魂,自己会回到人间的。可是自己的女人看不起,甚至金根姬妹妹也有误解。他不怕,要找回自己,做一位普通的农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可惜的是,在文革那个年代,他那种反常的做法常遭别人误解。没有人会理解“大公无私的精神”,也没有人会理解“不吃老本愿立新功的英雄气慨”,人们或不敢或不愿再睁开自己的双眼睛,去打量身边面目全非的世界。
可见的天地,对他来说几乎不存在。可以说,对于查士荣根本没有太阳,根本没有美好的夏日,根本没有瓜果飘香的早晨和明媚的天空。真不知道,是什么光透过炎热的气孔照亮自己的灵魂。
“其实……其实我一直生活的很好,在郭刚集公社,在大队生产队,社员们都信任我,尊敬我的,我做卖油郎社员们放心,我老了,也只能干这个——你好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是不愿意说出来?”
查士荣就是在这种境地仍在思考着对方,他的遐想能是什么性质呢?
“俺没有,怎么会呢。”
“有什么困难吗?我一定帮助你的,我虽说不是干部了,但我们是亲兄妹呀!——相信我吧。”
查士荣的目光仍然盯着她。
“是这样的,是因为俺没有生育能力,唉!是日本人害的。哼,俺比不上王朦朦,俺是个丧门星。不能和任何男人在一起的,”她说道这,她沉默片刻。
金根姬这样说。但话里头有另外一层涵意。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查士荣没有什么反映,这象是金根姬的心事与他无关似的,接着她又说,
“我离婚的男人还在……可能就在蒙城马集公社,现在想起来,其实这个男人还是不错的,等文化大革命运动结束了,我真想去马集看看他的……”
“那么,你身边没有男人,生活上不大方便吧?”他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 是不大方便,一个人生活,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可是倒也自在。”她这么回答。
由于自己的身事,她从来不敢想得到爱情,现在是四十多岁的人,更没有资格考虑那件事情了。也许寡妇的生活一直没有什么欢乐,只有疲惫和痛苦,她只有劳动中忘掉这一切,从而得以解脱,故而发现如此感慨,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人世间,在中国除了查士荣之外,任何一个男人只要对她谈起情感问题,她都格外的谨慎,确实伤不起了。
“金根姬妹妹,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在朝鲜有没有心上人?”
“……没有呀!家里很穷很穷的。穷人家的女儿,哪有什么心上人。”
随后,金根姬一言不发地默默哭泣着。查士荣没有打断她的哭泣……
这时候,好象泪水打在查士荣的眼睫毛上,他用手擦拭了一下,不是泪,那是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
锁在密云中的天空,低得压在瓜棚顶上,雨水丰盈地,无间隙地,要从乌云中滴落下来。一望无际,到处都是乌云,雨水。正确地说,那是暴风雨的前兆。这里的西瓜,瓜秧,远处的白杨树都是挺直了腰杆,都来准备着迎接这场暴风骤雨在到来。
“此地不可久留,可能要下雨了,我是不是该回去了呢?”这是查士荣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是寻思之后,刚才老天真是开了个玩笑,他忽然感到云开日出,自己那颗沉重的心,渐渐地变得荡荡了。
“别哭了,你已经哭过一次了……你瞧,乌云已经怕跑过去了,太阳挂在空中,天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中国和朝鲜是兄弟,一切都好起来的。”
“是的,查大哥,俺真不想哭呀,多少年了……在谁面前也没有痛痛快快地哭过,见到你可以,见到你俺就忍不住泪水。唉……没出息约!”
“你可不要哭哟,咱们说说话……我知道,你住在蒙城沙坡庄,以后我会多来看你几次,好吗?”
“嗯,欢迎你常来这里看看俺,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的。俺活是沙坡的人,死是沙坡的鬼。”
金根姬梦幻着一个胖乎乎的新四军女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