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主任从教室里出来了,然后顺手把门带上,教室里的四类分子全部关在房内。高主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金根姬,他笑了,笑的很真诚而热情,与刚才气那种势汹汹的形象完全是叛若两人——金根姬顿时感到有一种春天般的温暖。
“你是找我,是什么事情?”高主任问。
“我是沙坡生产队的人,叫金根姬。”
“噢,这个我是知道的。”
金根姬有点吃惊,一声不响地望着他,她根本没有想到治保主任能认出她来。突然,她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轻声说道:
“俺有点历史问题……向你交待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的……主要是怕沙坡庄的人受牵连。”
她是来交待历史问题,她脸上的神情完全表达这唯一的想法:何苦来呢?眼睛没神,脸上也失去光彩了。就连泪水也枯竭了,不再聚积在眼角上:这沉思的目光,应当是诚实的,光明磊落的。
高主任听到后,扭过头来,又开始笑了,笑的很自然,在关健的时候出现微笑,时而令她头晕目眩,时而也让她心明眼亮。
“怎会呢,你也会有历史问题?”高主任怀疑的问道。
“俺老家不是本地人,是怀远县那边过来的,现在是沙坡生产队的社员。过去有一点历史问题,在治淮工地上受到处分,被打成不良分子。不知道四类分子开会,要不要俺这种人参加。所以、俺就过来向高主任请示一下。”
她讲这番话的声调所包含宽厚忧伤,凄凉的意味,是绝难描写出来的。不到关健的时候,不遇到关健的人物,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你是有那些历史问题,就是说,你犯那些问题错误呢?”
高主任的脸上又出现了那副笑容,心平气和,而且恭恭敬敬,好象是对尊敬的说话。这种语气让金根姬有双脚离地的感觉,但她还是站在地上,丝毫不敢麻痹大意。
“过去,也就是59年的春天,怀远县郭刚集公社还给俺一份《处理决定书》,意思是俺主要的历史问题有两点。”
“处理决定书带来了吗?”
“没有,当时俺没有要,大概就两点错误,第一点是有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第二点是编造个人历史,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啥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社员,一直参加劳动,听队长的,队长叫干啥俺就干啥。我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对以前的处理决定也不是实事求是,那是有人陷害俺——因为俺是一个寡妇。……如果没有这次运动,俺就想再提了……问题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的,这些事情不有很多……可那早已过去了。
是治保主任让她来大队部交待历史问题的,如果大队里不让她过来,她决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治保主任脸上出现了古怪的表情,接下来他回到屋里,从讲台上拿了一本厚厚的学习资料出来了,他抬头看了金根姬一眼,她疑惑地愣了一下。高主任为了说明自己的做法并不是多此一举,嘴里开始背一段毛主席的语录:
“世界是怕就怕认真二字,共党就是最讲认真”
背完文字段毛主席,他好象低头在笑。金根姬当时就明白了,他拿那本学习资料的用意。高主任捧着书本,认真地翻页,直了直腰,继续喃喃自语:
“我滴鬼哟,什么不良分子,俺当治保主任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说,上级也没有提到过这一类。真是,你们怀远县的领导正经事不做,就会出一些妖鹅子。”
桌子上的资料全找遍了,没有找到政策规定,他继续追问:
“你是什么出身,以前四类分子开会你有没有参加过?或者是被拉出去批斗过呢”
“俺是贫农出身,以前四类分子开会,俺也没有参加过,俺在什么地方也没有被批斗过。这不,划归沙坡庄蒙城后,才开始这场政治运动,所以俺过来看看,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新的规定。”
“你总不会杀过人吧!”高主任作了一次大胆推测。
“杀过人,”
“杀过人?”高主任一时愣住了,但这种惊疑仅仅持续了几秒,随后他咳嗽一声,便恢复了平静。
“我在解放前,大概杀过三名日本人,两名国民党士兵,那是战争年代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起初他不相信,与她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而她仍是神态自若的表情,此时他的怀疑便转瞬即逝了。
“你也是复员军人吗?”
“我没有复员,是半道上退下来了。”其实她不想说过去的事情。“我是想留在中国,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最好,因为俺本身就是农民出身,”
“噢……没有,资料上没有写……找不到。”他把那本资料合上了。“这样吧!你可以开路了,你应当属于团结对象,实际上四类分子开什么会……没有你的什么事情。”
“噢,是的,请问一下高主任,那俺以后还是不良分子吗?”她说这话时,声音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