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
“哈！丑八怪摔倒了！”
“快来看啊，接生婆老妖怪上西天了！”
那些陈妈一个一个亲手接生下来的村童，打着鹞子翻身，起劲地叫唤起来了。
这时，土谷祠那斑驳陈旧的朱红包钉大门“吱呀”一声的沉重的打开了，江南癫子蹒跚着走了出来。
凄婉腥红的太阳正照着江南癫子的脸，他细眯着眼，灰黑的脸上多了许多的皱纹，才几天时间，就老去了许多岁，稀疏的胡须变成雪样的白了。
江南癫子扶着土谷祠的门框，楞了一会儿，就一颤一颤的走近前来，他的脚板似乎老踩不上地面，便用那根长长的黄铜旱烟杆柱着……
接生婆陈妈昏躺在晒谷场上，冰冷的秋风，把她的白发吹得一起一伏，如经霜后发白的枯草。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江南癫子两只细眯的老眼里，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在深秋冷冷的阳光里闪闪发亮，混浊凄惨。他心痛欲绝。
“罪过呀！罪过！造孽啊！造孽！……”江南癫子颤巍巍的一步一拐的快步来到陈妈的身边，扔下黄铜旱杆，一下就跪倒在地上，张开十指，抖抖的摸过去，扶起接生婆陈妈。
“老天爷呀！这是什么事啊！”江南癫子对着苍天，悲怆的野兽样的吼叫。
【314】
村童们突然都静默下来，彼此惶恐不安地瞪着眼。
“老嫂子，你没事吧？！老嫂子，那些小屁眼，你和他们计较个什么呀？！”江南想抱起倒在晒谷场上的接生婆陈妈。
“造孽啊！真造孽啊！”江南癫子用力过猛，一下仰面朝天的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的砸向地面，发出巨大的闷响来，被半抱起的陈妈重又倒在了场上，“唉——！”嘴里长长的哀叹了一声。
“快来看快来看呀！有好把戏看呀！江南癫子摔了个狗吃屎呀！”
“坏分子江南和丑八怪老太婆在一块睡觉了，大家快来看呀！”
“老光棍和丑八怪入洞房喽！”
……
那群村童又欢叫开了，围住两个老人，唱着跳着。
【315】
听到小孩们的欢叫，村子里的有些大人，走出灰暗的木屋来，站在门前，把颈项伸成了鸭脖子，看了又看，然后，回到屋里，轻轻的关上门，装成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
江南癫子慢慢的睁开眼，这一下摔的太重，一把老骨头象散了架，浑身疼痛，但更主要的，是内心那难言的痛楚，他想努力的挣扎着爬起来，几次刚想起身，就又重重的摔倒了下去。
“细伢子们呀，快！快过来扶你江南爷爷起来，我摔晕了，不晓得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了……细伢子们，快，快快过来扶你江南爷爷一把，爷爷平常是多么喜爱你们的呀！……”
没有一个村童理他，没有一个村童去倾听他在说什么，他们快乐着兴奋着，就象在过年里看猴戏。
“伢子们，快来帮一把你们的江南爷爷吧！把我扶起来！我给你们讲最好听的白话，好不好？伢子们，快来扶爷爷一把……”
村童们只顾玩自己的，围着两个老人，唱歌跳舞，鬼样的旋转着。
陈妈直挺挺的躺着，口吐白沫。
江南癫子在晒谷场上痛苦的挣扎着，象一只倒翻过去的螃蟹。
“细伢子们，难道你们都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们最喜欢的江南爷爷啊！我是给你们讲白话听的江南癫子爷爷啊！快！快来做做善事吧！把你们的陈奶奶给扶起来！快……”
“你！你不再是江南爷爷了！”一个伢子从旋转的圈圈里冲出来，停下步来，叉着腰，愤怒地对江南癫子说。
“哦？我不是你们的爷爷了？我看着你们父亲长大成亲，看着你们出生……我不是你们的爷爷了？我是什么？”江南躺在地上无力地问。
“你是坏分子江南！是挨批斗的坏蛋！”那个细伢子大声喊出了他的回答。
“坏分子！是江南！”
“坏分子！是江南！”
村童们齐声的唱了起来，这是他们最新的儿歌。
村童们边唱边围绕着地上的两个可怜的老人飞快地奔跑旋转着。
江南癫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似万箭攒心，嘴嗫蠕着，“怎么啦？这帮伢子们！这是怎么了啊，这帮我看着他们生出来的伢子们！这是怎么啦？伢子们，你们要学好啊……”
顽童们全不理会江南癫子说的话。
那个对江南癫子说话的小男孩，马上就加入了围着两个老人飞奔着旋转的行列，一块唱着笑着叫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