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柴棍似的吴妈从路的那头走过来，风吹着她花白的头发像河边的柳丝似的飘。
“白乐，你领着你弟，蠢卵样的站在这做啥？杨奶奶从外面的花花世界回来了，去看看她老人家呀！”
“茅屎盖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进去，他就要打我同弟弟。”白乐说。
“茅屎盖……玉儿，你为什么要打我家的白乐和白水呀？”吴妈走到宁玉面前，弯下腰来问宁玉。
“他上次打得我嘴巴出血！”宁玉气乎乎地说。
“细伢仔打架，不要记仇。”吴妈摸摸宁玉的头说。
“为什么不要记仇？你崽上次打得我嘴巴出血呢……”
可是，吴妈不理宁玉了，她直起腰，隔着老远，朝宁玉家的堂屋大门喊：
“文书大哥，听说杨奶奶从江西回来了？”
父亲应声从大门口出来，“是吴嫂子啊，快进屋里喝杯茶。”
吴妈笑咪咪的拉着两个儿子往宁玉家走去。
“不准小右派们进我家！”宁玉挥舞着竹枝，在后面威胁着白乐兄弟俩。
白乐在他妈的臂弯里，连头都不敢回头看宁玉一眼，看他颤颤惊惊的样子，宁玉直想笑，叫喊的声音也更高了。
“你这伢子，要懂事！什么小右派？来的都是客，人家是来看你奶奶的，还不快闭嘴！”父亲少有的灰着脸斥宁玉。
宁玉悻悻的看着吴妈领着白乐白水进了宁玉家的堂屋，母亲发给他们几粒水果糖，仿佛割了宁玉的肉，火就直冒。
“为什么要给别人吃，多给宁玉几粒糖吃不好吗？再说，要给，让宁玉给他们呀，这样，他们才记得宁玉的好，听宁玉的话！”宁玉在心里想。
可以，看到父亲对宁玉灰青着脸，宁玉不敢说不来，只好跟着进了堂屋，在一旁对着白乐兄弟白眼，趁大人不注意，朝他们咬牙切齿，白乐兄弟看了宁玉一眼，就不敢再看宁玉，坐在高高的春凳上低着头，把水果糖在手里数来数去，如同得了宝。
他们虽然这副可怜模样，宁玉只是心痛自家的水果糖，却什么也做不了。
“杨奶奶，你从江西回来了呀。这回，您见了大世面了。”吴妈对着奶奶大声地说。
奶奶笑着，朝着父亲看，父亲刚好用严厉的眼光盯着宁玉，没看到奶奶目光的询问，奶奶又转头看母亲。
“这是起耀媳妇。”母亲说。
“是起耀媳妇呀！我去江西细崽家时，起耀还没娶亲呢，你看，孩子都这么大了。”奶奶站起身来，从包袱里拿出两个红艳艳的大苹果，给了白乐兄弟。
“已经给过他们水果糖了！”宁玉在一旁说。
可是，奶奶装着听不见，父亲和母亲也装着听不见，宁玉看着自己手里舍不得吃的苹果，狠狠的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真好吃，可不知咋的，苹果再好吃，宁玉也没心思吃了。
“记得起耀是在县城里教书的，他还好吧。”奶奶说。
吴妈的眼光一下暗淡下来，刚才用细细的脖子坚挺地竖在瘦弱的肩胛上的有着凌乱的花白头发的头颅一下就软萎了，“他当了‘右派’，回来了。”
“回来了？在城里做老师好……好是好，就是不踏实……回来好呀，种地里的庄稼，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老祖宗全都是这么过的，这比什么都强！现今，这个世界的花花肠子可真多呢，什么‘右派’啦，俺这个大字不识的山村老太婆是搞不清的喽，还有什么‘社教’……文田就是要搞什么‘社教’，全家从工厂里下放到农村去了……什么‘社教’，我看就是整人……之前，厂里就给他戴了个‘保皇派’的帽子，我听人说的，就仔细的留意着，天天文田去上班，也没见他戴什么帽子啊，回来也没有，难道只在上班时才戴？于是，我问他：‘听人说，厂子里给你戴了个帽子，什么贵重稀罕的帽子啊？也不戴回来给娘看看，也好开开眼界！’文田说：‘什么帽子呀！是人家要修理你儿子，给儿子一个外号……也不是外号，是把儿子划入一批人里……’，我说：‘儿啊，你从农村出来，现在是国家干部，做人要实诚，做事要勤快，对领导要尊敬，如果这样，谁想要整你呀，你呀，是自己忘了本！’‘娘！就是因为尊敬领导，人家才说我是保皇派！’‘尊敬领导有他们错？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皇帝吗？崽呀，你保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没错！’‘娘，跟你说不清的。他们说，我们这一派是反对毛主席的……’‘那你们这一派，是不是真的阳奉阴违，光有个保皇帝的名字，实际上是反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儿呀，自古奸臣都没好下场的，你要忠于毛主席，你要做忠臣呀！’‘娘，我绝没有反对毛主席！我们是保卫毛主席的！’‘告诉娘，要整你们的，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是造反派。’‘造反派？！哎呀！太平世界，造什么反？那不是造毛主席的反？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可是，他们说，造反派就是革命派，保皇派就是反革命派……’‘我一个农村老太婆，也不管这派那派的，只有你没有反对毛主席，我就放心了！’……起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