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二人带上婢女,在老北门外企安路上,租了间公馆住下。新家的房子蛮气派,只是地角偏僻,租金也不太高,夫妻二人一连多日不再出门,有事只吩咐丫鬟上街去办。
“这一单做得风声太大,那姓房的不是善茬子,这阵子,咱们还是忍着点,在家躲着,免得行事不周,穿了邦,不是好耍的。”夜里,小柳红躺在床上,和世德商议。
“要不,咱先到外地去住一阵子,躲躲风声再说?”世德说。
“按说这法子挺好,只是我在上海过惯了,到了别处不习惯,东北那边你又回不去,我看还是在这里躲着吧,大不了少上街去招摇罢了。现在咱们手上的东西,省着些用,十年八载是不愁的,何况我想,本来就不需十年八载的,等风声过去了,咱就不需这么躲着藏着了。”
“唉,要是能找到世仁就好了,他的势力大,能帮咱们挡不少风呢。”世德说。
“上海偌大的码头,他们又是游在水上面,哪里找得到?”
二人合计了一会儿,分头睡下了。
一晃半年过去,眼见风声一天天消停下去,世德二人也渐渐放下戒心,开始到街上露面了,只是心里还存着小心,只在家边的街上走走,时常到四周的茶馆酒楼喝茶吃饭。
街对面有家鲁菜馆,菜肴挺合世德的口味,掌柜的姓王,胶东人,世德经常去那里吃饭,时间长了,和掌柜的熟络起来,见了面,甄老板王掌柜的亲热叫着,客人少时,二人偶尔还一起喝几杯。
一天午后,世德上街回来,见鲁菜馆前聚了一堆人,王老板正粗声大气地和一个人吵架,世德生性爱热闹,凑上前去看时,见王老板正揪着一个人的领带,牵狗似的向上提着,红着脸大声嚷着,要那人还钱。那人尽管身材矮小,却不相让,仰着脸,指着王老板大声吵着,满口说的是上海话,世德听不大懂。这人世德认识,是隔壁住的杜先生,平日常打照面,只是没交谈过。世德原本爱热闹,见是邻居吵架,便挤上前去,劝王老板松手。王老板见世德过来劝架,看在老主顾的面上,松开杜先生,嘴上却不依不饶地逼着杜先生还帐。
“欠你多少?”世德问。
“总数都记不住了,他一次次说先欠着,却总也不还,我今天只往他要十块大洋,他却翻脸不认帐了,嘴里还没有好话。”王老板忿忿说道。
杜先生抻着脖子,上海话一急,像说外国语似的,世德一句也听不懂了。
“行了,邻邻居居的,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世德边说,边从兜里摸出十块大洋,递给王老板,说道,“王老板,买我个面子,这十块大洋,我先替杜先生垫上,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再说,别在这儿吵吵巴火的,让人笑话。”
王老板哪里肯收,推开世德,仍冲着杜先生要钱。那杜先生也不甘视弱,挡住世德,坚持不让他替还。眼见二人又要撕扯起来,世德伸手将杜先生推开,劝道,“你听哥一句劝,先回家消消气,有什么话,等消了气,再跟哥说,行不?”杜先生身材瘦小,又自知理亏,世德一把推过,借势下了台阶,骂骂咧咧地走出人群,回家去了。这边王老板仍旧不依不饶,正要追上去拽住他,给世德一把挡住了,推推搡搡回到菜馆。见世德要将十块大洋揣进他兜里,死活不肯收,挣持了一会儿,世德见王老板诚心不要,便拉他坐在桌边,对店伙说道,“去弄两个好菜,我要和你们老板喝几盅。今儿个,我请客。”
王老板见再闹腾下去,就没面子了,跟着坐了下去,恨恨地骂道,“这瘪三,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到底为什么?”世德问道。
“说起来,真叫窝囊,”王老板叹了声气,说道,“那瘪三是两年前搬来的,平日在我这儿吃饭,吃完付钱,倒也规矩。听他能说会道,像是有学问的人,又听说他在一家报馆工作,原本高看他一眼。半处前,有一天,这瘪三匆匆拿一封举报信来找我,说是有读者向他们报馆投诉,举报我家菜馆用死猪肉以次充好,蒙骗顾客,他们报馆的编辑本来要登报的,因为他认识我,便把这封投信给截了下来,说是需要打点他们编辑,要我出二十块大洋。当时我也慌了神,这些年也常听说过,一些店铺被报纸登截读者投诉信给搅黄了摊,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财免灾,遇上邻里抬举,原本是好事,得谢谢人家才是,也没和他计较,就给了他二十块大洋。没成想,这一迁就不要紧,反倒粘上了赖皮膏药,打那儿以后,这瘪三就时常来我这里白吃白喝了。最初吃过饭,还装模作样的要付钱,听我客套几句,他还真就不给钱了,等到了后来,他倒做得干脆,吃了饭,一拍屁股走人,应当应分似的。甄老板也知道,我这是小本生意,哪里禁得起他这么纠缠呀,实在熬不过了,我就到他们报馆去,想找他的头目说说,谁知去了一打听,你猜怎么着,早在一年前,他就被报馆炒了鱿鱼,犯的事,和在我这里的一样,敲诈勒索,让人给告发了。心里有了底,我就不再对他客气,先前欠的帐,我认了,往后每回来了,我就开口要了。可每回他都推托说先欠着,过些日子再给,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