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将过,敬小姐匆匆回来。进门后一脸兴奋,冲着世仁脸上戳了一口,高兴地喊道,“成了,我找到工作啦!”敬小姐伸手搂住世仁的脖子,媚笑着对世仁说,“是美国皇家武特棒商行。那是一家跨国大公司,他们说我的英语说得流利,人又伶俐,当时就定下,聘我去做文案工作,待遇特好,月薪六百块大洋,签订合同后,就发放一千块安家费。只是洋人办事就是古板,领安家费,非要家属一道去签字才行,我只好回来请你跟我回去签字呢。”
世仁来上海的时间不短,各种世面也都见过,只是没和洋人打过交道,听敬小姐这样说,虽不全信,却也不能不信,这些日子和敬小姐相处,确曾看见敬小姐经常翻阅一本洋文书籍,嘴里也不时蹦出几名洋话,何况眼下又是跟敬小姐一同前往,谅也不会有什么差驰,便穿好衣服,跟敬小姐到了街上,雇了辆车,二人乘上,往洋人商行去了。
那家洋人商行在外滩,紧临花旗银行,对面便是浦江码头。到了商行门外,二人下了车,走上台阶,敬小姐让世仁在大门外等着,她独自一人走进里边,片刻之后,敬小姐就和一个洋人并肩走出。那洋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络腮胡子,手背长着长毛。走到门口,敬小姐用洋话和那洋人嘀咕了几句,那洋人就点着头,在大门口停住。敬小姐把世仁喊过来,那洋人拿灰色的眼珠子盯着世仁,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和敬小姐说了几句什么,敬小姐也用洋文和他答对。世仁一边听着,像在动物园里看动物间相互交流似的,不知二人在说什么。
“签字吧。”敬小姐和洋人说过话,转头对世仁说。
世仁见那洋人从一只皮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印着蚯蚓似的文字,在一面洋文的下方,有一道黑杠,敬小姐指着黑杠上方的空白处,对世仁说,“亲爱的,就在这儿。”
世仁照着敬小姐说的,把自己的名字恭恭敬敬地写在上面,拧好笔帽,把笔递给那洋人。那洋人接过笔,别到公文包里,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美钞,交到敬小姐手里。
敬小姐接过钞票,快速清点了一遍,就将钞票放进自己的挎包里,抬头对世仁说,“这洋人办事太死板,非得要我的学历证件抵押不行,我跟他商量了半天,他才同意,你先留在这里担保,让我回去取证件。劳驾你先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回去取来证件给他,咱们就一块去找房子把家安下。”
世仁觉得合情合理,也没多想,痛快地答应了敬小姐,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敬小姐道了声“拜拜!”跳上车,一溜烟去了。
眼见敬小姐远去了,忽听身后的洋人向世仁吼了一声,吓了他一跳。转身看时,见那洋人挥手,向大门里指了指,示意他到大门里面去。世仁想,这洋人虽说长得人高马大,做起事来,也忒小气,一准是担心他会溜掉,才让他到大门里去等待。他想说几句带刺儿的话,讥讽这洋人几句,却又一个洋文也不会说,便没多想,跟着那洋人走进了大门。那洋人带着他走过一段长廊,来到一间屋前,用钥匙打开门,让世仁进去。世仁刚想问问,有这个必要嘛,只是留下来担保一会儿,就要将他锁进大门里?不料那洋人不由分说,一只大手,熊掌一样抓住世仁的肩膀,向房间里用力一推,就将世仁推到里面。世仁动了肝火,刚要向那洋人吼出声来,却见大门被“咣”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听见在门上加锁的声音。
这间屋子挺宽敞,只是采光不好,幸好点着电灯,将屋里照得通明。房间里不光世仁一人,还有很多汉子,胡乱地坐在长条板凳上。见世仁进来,纷纷围拢过来,问他打哪儿来,是怎么来的。
“陪我爱人来取安家费,他们非得向我爱人要学历证明,我爱人只好把我留下,自己回去拿证件了,这鳖犊子就把我领到这儿来了,大概是怕我跑掉。”世仁忿忿骂道。
“安家费?”一个乡下人装束的汉子问,“什么安家费?”
“是这么回事。”世仁解释道,“我爱人应聘到他们这里工作,他们要支付一笔安家费,说是非得夫妻二人一块儿来签字支取才行。我爱人就领我来了。到了这里,他们又要我爱人出示学历证明,我爱人没带,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让我留下,让我爱人取了钱,再回去拿学历证件。”
“侬老兄的情况,和阿拉差不多。”听完世仁的叙述,一个瘪三上前来告诉他,“阿拉就是让小婊子用这法子钓来的。”
世仁一听这话,觉着不对味儿,头皮一阵发麻,忙问道,“你是说,这里有诈?”
“就是的嘛。”那瘪三诉苦道,“这里就是‘贩猪仔’的窝点嘛,啥公司呀?”
世仁在上海混迹多年,对“贩猪仔”的事,早有耳闻,一些外国公司,为获取廉价动力,委托中国的蛇头,拐骗身强力壮的男子去外国做工。只是世仁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原本是也吃这路饭的,如今却真的变成了“猪仔”,全怪自己太狠,上午本来可以轻易得手的生意,愣是白白放弃了,为的是做得透彻,结果栽在敬小姐的手里。
“他们要把咱们怎么样?”世仁问。
“听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