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转凉。八月十五到了,学校放了假。在家呆着烦闷,世德又带着弟弟上街闲逛,来到夫子庙南菜市场,见城里人正在置办过节食物。人堆里,一双新鞋引起了世德的注意。这是一双款式新颖的洋皮鞋。鞋面油光铮亮,鞋底厚实,踏在地上,“咔、咔”地脆响。在金宁城,世德还是头一次见过这种鞋,心里喜欢得发痒。虽说自己也算是大家子弟,可看看脚上的圆口布鞋,就觉得寒酸多了。
穿这双新皮鞋的,是一个新潮青年,头戴礼帽,身穿对襟短马褂,下身已不再是纽裆裤,而是裤线笔直的洋服裤子。世德见了,像丢了魂儿,跟在那年轻人身后,两眼盯着铮亮的皮鞋。世仁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心里猜透世德的心思,就把嘴戳到世德的耳根子,悄悄问了句,“二哥看上这双鞋了?”
“稀罕。”世德两眼发愣,直耿耿地说。
“我帮二哥把它借来穿几天,如何?”世仁说。
“咋借?”世德问。
世仁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世德听了,觉得有趣,笑着说,“那就试试呗。”
世仁得话,加快脚步,追赶那时髦青年。出了菜市场,在北街拐角处,赶上了那青年。世仁上前轻拍一下那青年人的肩膀,大声问道,“哥不认得我了?”说完,拱手作了揖。
那青年愣了一下,转回身来,看着世仁,觉着眼前这孩子面生,一时记不起在哪儿见过,疑心是邻家的孩子,让自己给忘了,一时叫不出这孩子的名字,见世仁已施了礼,便也忙着还礼,弯腰作揖。正当他把腰弯下,还没来得及抬起,世仁眼疾手快,摘掉他的帽子,撇到了街边的房子上。转身骂了一句,“才几天不见,就忘记了朋友,真不是个东西。”边骂边跑开。
那青年人羞恼不已,心里一边回忆这是谁家的孩,一边为房上的礼帽着急。在房下转了几圈,想不出别的办法。恰好这时世德走过来,见状问年轻人,为何事着急?那年轻人就指了指房上的帽子,说,“不知谁家的恶少,把我的帽子扔到房子上了。”
世德往房子上看了看,笑着说,“好在房子不高,上去取下就是了。”
年轻人往四周看了看,一脸无奈,抱怨道,“我咋上去呀?”
世德又往房子上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就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吧。”
那人豁然心悟,好生感激,嘴里不住地道谢,“那太感谢了,哥真是个好心人。”
“这算啥?”世德大咧咧地说,“我这人就这样,见到别人有难处,就愿意帮忙。”说着,蹲下身去。那年轻人也不客气,抬脚就要去踩世德的肩膀。世德赶紧提醒他,“喂,兄弟,你这鞋虽新,可我这衣服也不旧呀,你就忍心这么去拿脚踩?”
青年人也觉得不合适,就顺手把鞋脱下,光着脚步踩着世德的肩膀。世德两手扶着墙,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那年轻人就势伏到瓦上,抬脚步搭上瓦垅,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看年轻人双脚离了肩,世德弯腰提起那双新皮鞋,猝然跑开。待青年人捡回自己的礼帽,要下房时,站在房檐望下,已是人鞋全无,知道中了骗子的圈套。
街上人见青年人衣冠时兴,光着脚站在房檐上左右为难的样儿,觉着蹊跷,围过来看热闹,问青年人干嘛光着脚站在房檐,青年人气哼哼地把受骗的过程,说了一遍,就有人说,“我们还以为你几个认识,闹着玩呢。”
“我哪里认识他们,先是那小的跑过来,说他认识我,见我犹豫,就摘下我的帽子撇到房上,接着那个大个儿的就过来,说要帮着架我上房。我怕踩脏了他的衣服,就把鞋脱下,等我上了房子,他就把我的新鞋偷走了。”
房下的一群人听了,噱笑起来。人群中有人说,“那不是甄家的二少爷,和新近才从外地找来的小杂种吗?”跟着就有人说出二人的姓名。一群起哄的人,帮忙把那青年人从房上弄下,怂恿他去甄家要鞋。那青年也来了精神,光着脚走在前边,跟在后面的人指指点点,一直把他带到甄家。到了门口,没好气地哐哐凿门。
玻璃花儿眼正在淘米下锅,听见有人砸门,扔下淘米瓢,气哼哼地跑出去开门。开了门,正要发作,见一堆人围在门口,砸门的青年人一身时髦装束,光着脚站在前边,一脸怒气地望着她。玻璃花儿眼心里先是一惊,怒气消了不少,问,“你们想干什么?”
那青年人并没直接回她的话,而是先自报了家门,“我是大日本帝国晚稻田大学的学生,回家休假,今天在街上行走,脚上的新皮鞋,给你两个儿子骗去了。”
“鞋?”玻璃花儿眼纳起闷儿来,“穿在脚上的鞋,咋会被我儿子骗去?”
一圈围观的人,跟着嚷嚷,七嘴八舌,把行骗的过程说了一遍,再看那青年人确实光着脚步,想想世德一小干过的勾当,玻璃花儿眼便不再疑心,脸腾地红热起来,一股怒火,直燎脑门儿,按抚青年人一句,“你等着。”说罢,转身往家里跑去。
那会儿,世德在里屋,刚把一只皮鞋穿好,正在系鞋带呢。玻璃花儿眼挑开门帘,指着世德脚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