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往返数次的讨价还价,最终邵掌柜同意出六百五十块大洋。在中人的见证下,双方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交割完毕,就准备搬家了。玻璃花儿眼麻利地把红绸子卷裹的六百五十块大洋,装进当初从娘家带来的盛放嫁妆的箱子里,相信箱锁已经锁好后,就转过身子告诉丈夫,说父母年岁大了,正需要人在身边照料,家里房子又宽敞,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搬过去住,还可节省一笔租房的开销。丈夫知道,玻璃花儿眼这是给他面子,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解释,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得顺从着去做。
搬家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家里的东西能典当的,早就典当了,所以除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和必须的锅碗瓢盆,差不多夫妻二人四只手就很容易地把家搬了过去。
岳父岳母没再像往常见他来时那样笑脸待他,老两口围着火盆坐在炕上,抽着大长杆烟袋,见他来时,甚至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岳父板着脸,披头就说,“好歹你也是个斯文人,一肚子墨水不能白白地烂掉,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怎么就不能混个事儿来养家糊口?”
“就是,”丈母娘在一旁敲边鼓,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连猫儿狗儿的都知道养护崽子,一个大老爷儿们还养护不了老婆孩儿,真是的。”
“虽说房子卖了几个钱儿,”老丈人又接过话茬,“可坐吃山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得合计着弄个营生,挣出个饭钱。总不能叫我们老小倒过来养着你吧。”说着,老两口几乎同时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到放在火盆边上的铜盆里,屋里发出当当的山响,振得女婿心率过速,嘴里一连串地应诺。
正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甄永信开始认真考虑生计问题了,倒不是因为白天受了老丈人的训斥,而是老猎人的话,深深触动了他。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野鸡。
他首先想到的是发挥自己的优势,决定办一家私塾。所以天不亮就起身研墨,用仅存的几张宣纸,写出招生启事,天亮后就张贴到市区主要街道显眼的位置,就坐在家里等待前来就读的学生。直等到十几天后,还没有一个学生来报名,甄永信就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命不好,接着就报怨城里的市民没有素质,不懂得他甄永信的学问精深。这时他忽略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自己已经多年都没听到过大清国的“皇帝诏曰”了,连续不断的战乱,早就把他准备参加乡试的美梦撕得粉碎,多年的生活磨难,他甚至把参加乡试这码事儿给忘记了。既然没有科举考试了,非常实际的市民,谁又会把钱花在专为科举服务的私熟上呢?眼看办私塾没指望了,他就想到衙门里找件事做,而这时在副督统衙门里出出进进的,都是些老毛子和会说老毛子话的中国人,看来进这样的衙门做事,也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在街上转悠了一个月,老丈人就不给好脸了,和他说话时嗡里嗡气的,眼神里流露着极不耐烦,而丈母娘也隔三差五地指桑骂槐,打鸡骂狗,说了些他一听就知道是挖苦他的话。
一天晚饭后,老丈人实在憋不住了,毫不委婉地对他说,“你这样天天在街上转悠不行,听说东门外,老毛子正在修铁路,招了不少中国劳工,你也去看看。”
当苦力?甄永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他从没想到的,就连上吊被救后,他也没有想过。可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老丈人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当下只好这样了。
甄永信是一大早就出城了,可他赶到工地上时,劳工身上已经开始流汗了,一大群劳工往路基上搬小石头,抬大石头。一个穿着立整的人站在劳工中间,操着一口北方话,不停地向劳工们指指点点,甄永信约摸,这人应该是劳工把头了,便硬着头皮凑上去,趁他不再出声时,干咳一声,那人就转过身子看他一眼。
“这是……”甄永信不知说什么才好,“这里甚是辛苦哇。”
劳工把头使劲儿瞅了他一眼,“别扯些没用的,有什么事?说吧。”
“我想干活。”
“你?”把头又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肯出力吗?”
“还行。”甄永信不知深浅地说。
“看你也不像能干活儿的样儿,穿这么板整,怎么干活?”稍稍迟疑了片刻,又说,“这样吧,看你穿这身衣服,搬石头也糟蹋了,怪可惜的了,你今儿个就去抬石头吧,明天换一身干活儿的衣服,记着,工钱一天五角,年底算帐。叫什么来者?”
“甄永信。”
“这名,太咬嘴,家里排行老几?”
“独子。就我自己,姊妹也没有。”
“这样吧,以后就喊你甄大吧,这样方便。”转回身,把头就冲迎面走来的两个劳工喊,“二驴子!今儿个你先去搬石头,让三孬子和甄大抬石头。”叫二驴子的劳工就放下杠子,交给甄永信,叫三孬子的趁机问,“真大,你到底有多大,掏出来给咱看看。”二驴子也在一边起哄,“没事没事,掏出来看看。”
“别扯没用的。”把头忍着笑,呵斥二驴子和三孬子,说,“人家姓甄,排行老大。”一群人就轰笑起来。
甄永信刚把杠子放到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