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手中点在御批之上的朱砂凝成滴,一点点晕染开,污了手下的奏章。他从小山似的奏章中直起头时,满脸倦意的传令兵已跪在殿外候旨。
蓝珺瑶亲自将蜡封的密报拆开递到皇上手中,垂首在他身后站立,心里却如擂鼓般咚咚作响。自哥哥领兵至边关,面对的便是敌人穷猛的攻势。急报时时传来,却让人放心不下。
年轻的将领带着手下守在城墙之上,三日不眠不休。敌人的攻势越发猛烈了,他亲自带了人出城迎敌。一道道消息从边关传来,听在她耳中,不由为哥哥暗暗担心。
手中的密报才扫了一遍,皇帝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靠在身后明黄色的龙椅上,“你也瞧瞧。”说着,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蓝珺瑶。
蓝珺瑶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总算是有好消息传来了,密信上书蓝珺瑶领军夜袭敌营,重挫对方主将,连绵数日的战争这才放缓了节奏。
正看着,殿下跪着的传信兵却忽然朝着一边倒了下去,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宫门外拴着的那匹枣红色骏马,连日来不眠不休疾驰至京畿,只为将最新的情报送与皇上知晓,连马儿也累得口吐白沫。
德全忙掀了他的身子去看,伸手在他鼻间探过,发现他只是面色苍白,呼吸虽微博却有节奏,这才在他身旁跪下为他请罪,“想必定是从边关一路来不眠不休,还望皇上恕他御前失仪之罪。”
“带他去给御医看看。”皇上挥挥手,这几日因着边关战事紧急,连带着整个宫中也跟着严肃起来,以往处处可见的欢笑声少了许多。念着这次他带来了好消息的份上,便赦免与他了。
“奴才代他谢过皇上隆恩。”德全伏在地上对着皇上叩首谢恩,又连忙指了殿门处如石柱一般傲然立着的两人,合力将他抬了下去,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皇上去歇会儿吧。”德全踱步至皇上身边,手中的拂尘早被他放在一旁,那双皱纹滋长的双手在皇上后肩上反复捶捏,大殿中除了有节奏的呼吸声,便是一下一下捶背的声音了。
皇上合眼在龙椅之上,身姿不似方才那般端正了,大殿两旁燃着的烛火投影在他眼颊下,映 出一圈青黑。“老了,放在十年前,倒不会发现这身体这么不顶用。”
皇上言语之间尽是唏嘘,今年他才过不惑之年。“德全,一眨眼朕的儿子们都长成人了,仿佛一睁眼,他们还围在朕的脚下叫着父皇撒娇。”
皇上甚少露出这样的姿态,蓝珺瑶悄悄瞥过去,才发现他鬓角两旁的发丝已染上雪白之色,就这样半倚在龙椅之上,似是真的疲倦了一般。这样说着,他那双半开的龙目之中忽然就染上了些许浊意。
“皇上正值壮年,怎会与老扯上边呢。奴才看皇上身子骨这样健朗,定要长命百岁才是。”德全一路陪着皇上坐上这至高的位子,说着,双目之中已被泪水浸湿。
“皇子们都长大了,皇上也不必再为他们操,心了,都是皇上教导的好啊,他们一个个如今都出息得紧。”提起这些皇子们,德全口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悄然钻出。
若只听他二人的对话,怕真的是父慈子孝,然近些年来诸位皇子的异动蓝珺瑶心中也清楚,结党营私、霸揽大权,他们自以为自己的动作神不知鬼不晓,皇上却全然看在眼中。
皇上心中定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不过根据五千年的历史积累来说,若皇帝此刻没有退位的意愿,某些皇子又在此刻蹦跶地太厉害,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前几日她替皇上送东西到皇后宫中,路过一座假山,听到了宫女的窃窃私语,原是这几日八皇子与她走得近了些,这次出征又是哥哥为帅,她们心中少不了多几分猜测,却正叫蓝珺瑶听了个正着。
不知留言兴起于何处,却以极快的速度在宫中广为流传,宫里一向是八卦最多的地方。偌大一个皇宫中人口汇聚,常理告诉我们,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是非频发之地。
只是不知这谣言的兴起,是有心之人诱导还是宫女们单纯的八卦。蓝珺瑶听了几句觉得无聊,大抵不过是她们口中的酸言酸语罢了,没打扰她们继续八卦下去的兴致,转身悄然离开。
皇上对八皇子的打压之意已非常明显,若说这次是因着他大婚,皇上才派了自己的哥哥披挂上阵,这样的理由怎样也不能让她信服,必然是因着他手中的兵权与他克父一说。
虽说皇上与莫贵妃这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凌祈暄也混得风生水起,只是这样的隐忧却伴随着凌祈暄逐渐做大让皇上更加忌惮了,到底比不得刚即位那几年的英明了,虽传言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只不过到底是凡人之躯罢了。
虽说近些年来,八皇子一直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儿子一般,每日里过着平淡的日子,准时到宫中晨昏定省,即使手中的兵权被一点点蚕食,也表现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究根揭底,终是皇上对他有所忌惮,只有将他放在自己的手下紧紧看着才放心。若她是八皇子,有过那样不堪回首的过往,定不如他今日做得那么好。也是因为这般,才明白他隐忍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