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人头攒动的码头,方义回到了清洲村。
到家后,他摘下头上的斗笠,脱下身上的蓑衣。可是不知怎的,还是感觉有一股子沉闷之气缠身。他上楼来到自己的卧室内,对着衣柜上的穿衣镜照了照。
虽然衣柜上镶嵌的这面明亮的穿衣镜一直都存在,但今天却是方义第一次对着镜子认真地端详自己。没错,他们说的没错!他身穿这套黑色中山装,脚蹬这双崭新黑皮鞋,果然英气逼人、超凡脱俗。只是为何在两道剑眉之间,却暗藏那么一缕抹不去的忧愁?
他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来到房门口。
不远处的长春江上,秋雨乍停,秋阳初现,两岸树木久经洗礼,五彩斑斓的树叶仿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江面上正漂泊着几只大小渔船,渔夫倏然一扬手,渔网蓦然张开,潇洒地铺张在河面;鸬鹚箭一般钻入水中,游刃有余地施展捕猎本领。
方义的心情渐渐地晴朗了。他转身回到房里,毫不犹豫地脱下了中山装和皮鞋,将它们挂在廊檐下晾晒。他再也不想穿上它们了……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在窑厂里一边辛苦搬砖一边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的小小工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能靠衣着来粉饰的富家子弟。他就是一个孤陋寡闻的山村穷小子,会种地、会砍柴、会打猎、会捕鱼、会采摘山货的穷小子。
方义回来时,姑姑和姑父并不在家。他没看到院子里的渔船和鸬鹚,便知道他们也一定是下水捕鱼去了。
他来到那间被姑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厨房里,揭开锅盖,里面一如既往地放着热气腾腾的饭和菜。
他饿了,饿极了,像是一只很久没有吃过青草的羔羊。他坐在桌旁,贪婪地享用这些只为他而准备的美味。
和章尧妈妈的手艺相比,慧子姑姑做的饭菜和点心稍微逊色一些,不过在方义的眼里和心里,这就是世上最美的味道,就像他的母亲在百家村天天为他们九个兄妹做的那一大锅山芋粥一样,是人间味蕾的挚爱。
方义吃了一顿饱饭后,打算到江面上去寻找姑姑和姑父,帮他们拉网捕鱼。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翔哥飞回来了,落在屋檐下的晾衣绳上,冲着他“咕咕”地叫了两声。
方义忍不住责怪自己,心情不好时动辄就将翔哥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翔哥现在落在他的眼前,他压根儿就想不起自己还养了一只古灵精怪的小鸽子。
“亏你还认识回家的路!下次再到处乱跑,小心叫人给炖了一锅鸽子汤!”方义笑着一伸手将翔哥抓住,帮它梳理身上那些略微杂乱的五彩羽毛。
忽然,他发现翔哥的腿上绑了一张熟悉的红色信笺。难道是……钟画?翔哥后来又跑去钟家了?
翔哥滴溜溜地转着一对机灵的小眼睛,此刻正像是一个做了错事却又十分害怕挨打的小孩。
方义圆睁两眼瞪着翔哥的眼睛,四目相对,足足有几十秒钟。翔哥撑不住,先认输了,干脆闭上眼睛,假装晕死过去。
方义撇撇嘴,用手拍了几下翔哥的屁股,“下次再自作主张,看我不拔光你屁股上的毛,让你光屁股出门。”
骂了翔哥几句后,他轻轻解下了那张红色信笺。
翔哥趁机使劲一拍翅膀,飞了出去。它在屋檐下盘旋了一会儿后,飞上了楼上的平台,欢欢喜喜地寻找它的安乐窝去了。
方义本不想打开那张信笺,可是又想知道钟画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最终还是轻轻打开了,只见上面竟是用毛笔写的一行正楷小字:三天后的清晨,吉顺路口见。
吉顺路口,就是北湖村通往乌岭镇的那个三岔路口,北方通白陵县城,南方通乌岭镇,西北方连着一条进入北湖村的山路。钟家的司机每次接送钟画时,都是在这个路口。
方义心中一阵犹疑不决,老实说,他不想去赴约。他不想再见钟画,不想再见钟老板,不想再踏入钟家大宅的那扇豪门。可是他又深知,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能躲着这些人,这些事。他只好决定,三天后去赴约。不过,以后他要和钟画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方义能感觉到钟画对他的那份过度的热情。他也刻意地避免和钟画正面相对,反倒千方百计地撮合章尧和钟画。因为他深深地懂得,章尧对钟画的深情,早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方义将书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曾经熬夜苦读的书籍和资料,他全部塞进了书柜里。桌面上只摆放着一本从钟画那里借来的《植物百科全书》。这本书,他已经认认真真地读了三遍,大致掌握了书里的重要内容,感觉受益匪浅。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钟画那间妙不可言的大书房,想起了书架上那么多让人垂涎三尺的各类书籍……
借书看,总还是可以的吧。自己要是不好意思当面借,那就请求章尧代劳,正好可以增加他们俩见面的机会。方义看着光秃秃的桌面,呆呆地想。
自古功名让人痴,无官反倒一身轻。乌中一下子从方义的脑海中消失了,反倒让他倍感轻松惬意。他又背起箩筐,悠然地上了山。
雨后的山林里,像是被洗过一般焕然一新。林木苍翠,百鸟争鸣,清泉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