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丝凌乱,瘦削的下巴上,参差不齐的短须肆意生长,眉宇之间亦满是沧桑。
唯手中紧握的惊堂木,干净无瑕,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跟随谢玉衡一起出来的谢竹书,见此大吃一惊,“许律?”
“你怎么这副鬼样子,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打劫朝廷命官不成?”
谢竹书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许律面前。
脱下自己的大氅,给许律披上,又忙让人去请谢知意来。
然此全程,许律犹如木头人一般,只一瞬不瞬望着谢玉衡。
自民间走了一圈,他方真切体会到,家主之所行所为,有多难,意义有多大......
他见过,猥亵儿媳的公公。
作丈夫的,非但不为自己媳妇伸冤,反横亘其中,倒打一耙,多加阻挠。
他为其写状纸,陪其打官司,对簿公堂。
到最后,作恶多端的公公,被绳之以法。
作为受害人的媳妇,却喜提一纸休书,而娘家,也不接受她回去。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好在,自重组西域都护府的消息传开后。
各州各城,原本的富户商贾,也有不少被抄家灭族的。
可富人灭了一批,只会再起来一批。
有眼尖的,敏锐捕捉到商机,暗暗谋划备货。
在各地招揽绣娘,准备加入丝绸之路中分一杯羹。
因着摊丁入亩政策,在民间已经传开。
现如今,虽还未彻底实施,但对百姓的路引,已多有放松。
所谓,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
那孤身一人的女子,自官府立了女户,开了路引,前往当地府城当绣娘去了。
路引啊,于读书人、有钱人而言,自是极容易开下来的。
毕竟你有钱有势有地位嘛,年底收税时,也不怕你家缴不上。
但对底层百姓,可就不一样了。
万一遇到天灾之年,开路引走了,收税时,你不回去咋办?
是以,一般来讲,底层百姓出远门,路引是极难开下来的。
......
望着走到眼前的矜贵少年,许律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家主。”
谢玉衡轻嗯一声,将铜制暖手炉,塞至许律手中。
也不问他遇到了什么事,只说是,“一切有本侯在,莫怕。”
一句话,险些让许大公子眼泪掉下来。
他确实遇到一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眼睛难受。
似有不长眼的雪花,飞入世人眼中。
不少跟随自家夫君,来给江陵侯贺生辰的夫人,闻得谢玉衡之言,亦是纷纷侧目。
瞧瞧这气度,当真是潇潇君子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在外闯了祸,便是家翁都得问候训诫一番。
唯江陵侯一句‘一切有本侯在’若叫小姑娘在此见了,不知是何种的牵肠挂肚。
可惜,无人敢顶风作案。
与江陵侯结不成亲事小,万一被陛下贬官,哦豁,大半辈子白干了哟。
察觉到周围投来的视线,谢明礼温和提醒道:“先进去吧,外边风大,小心感染风寒。”
......
庭院中,众人围炉而坐,静听许律讲述着出京后的生活。
随其言,时忧时喜。
“途经豫州北部,准备回京之时,路过一县城。”
“恰逢城中一小康之家男户主去世,唯剩寡母和未及总角之年的女儿,孤苦伶仃。”
“那户人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族旁支。”
“然,无人伸以援手,却还打算吃绝户......”
许律说这话时,握着谢知意的手微微颤抖。
这倒也不难理解,若谢春喜去世,谢知意便也算是孤儿了......
前两天,方回上京谢云华,蹙眉道:“依律,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之刃,所有亲女承受。”
“当地县令不管的吗?”
许律苦笑一声,“地方官治,向来与当地宗族密不可分。”
“此等出力不讨好之事,地方官员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告上门来,就当没有这事。”
谢如光双手捧着脸,眸中满是不解。
“那让母女二人去告啊,如此吃人绝户,与故意霸占人财产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
许律低垂下睫羽,望着熊熊燃烧的炭火,他仍觉浑身冰冷得紧。
“吃绝户,并不是闯入那户人家去抢,去夺。”
“我到那县城之时,那母女二人,已被族中长辈逼迫,摆了两天流水席。”
“所有同族之人,从天明吃到天黑,从天黑吃到天明,吃到满嘴流油......”
“而那寡妇,则被同族之人,以怕她红杏出墙之名,牢牢看守。”
“若非有看不过去的人家,在背后议论,我也不会知晓此事。”
谢知意双手握住他瘦削的手,低声问道:“那现在呢?”
许律眸中闪过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