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年轻官员莫名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迅速弥漫至四肢百骸。
他比谢明礼要小几岁,自是不曾记得,幼时大人们艰难求生的岁月。
朝廷重赋税,官吏为非作歹,衙门朝钱庄开,没钱你甭来。
颠倒黑白,收税贿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饶是如此,百姓们亦可一忍再忍,只要还有口饭吃,还能活,就不会想着反了楚天辰……
直到,交州受灾,朝廷不管不顾,当今陛下忍无可忍,掀竿造反。
年轻官员不懂的、不记得的,年长的官员却都记忆深刻。
那些看不到一点星子的长夜里,多少次参加科举,多少次无功而返。
多少同窗,明明考得了好成绩,却被豪门纨绔,轻松取而代之。
到最后,还被逼得家破人亡,无处申冤……
有年长的官员,缓缓开口,“怪道前两年老家来信,问我户部为何丈量土地,可是朝廷有何新律。”
他苦笑摇头,“而今看来,分明是老家的商贾地主们,托家人之口,打探消息来了。”
有人疑惑,“要按如此说来,摊丁入亩之策,本该晚上几年再推行。”
“怎会这个时候,就传出去了?”
若非勋国公,挟纯宗之后造反。
就连他们这些,每日泡在皇城办公的官员,都不知道……
众官员纷纷看向谢明礼,然其已继续伏案,认真计算。
见此,他们也不敢打扰。
若非此次勋国公突然造反吗,谢家,早已扶摇直上九万里。
“诶,你们说,会不会是礼部左侍郎啊?”
“我可是听兵部的人说,那掸国士兵,就是扮成参加万国商会的商人,执其鱼符信笺入的关……”
“这个目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救援啊!!”
“我都快三十了,还没娶媳妇呢,我不想死啊!”
听着官员们苦中作乐的闲聊,谢明礼执笔的手稍顿,想起先前与司远道的谈话。
而今,能援上京的,唯有青州军。
其他的,如凉州军,幽州军,不是太远回防不了,就是走不开。
唯有青州最近,也唯有青州与扶桑的战事,最是焦灼……
青州军,总共不过十五万兵力。
江南五万水师,另有魏迟领的五万新兵,还有季大将军分兵过去的几万……
若回援上京,扶桑必会快速登陆,占领青州。
可若不回援,上京亦撑不到并州军回援,更别提更远的凉州,及幽州。
而从勋国公一路北上,直到荆州,才有消息传回上京。
想来,传递信息的差役,也早就成了倒下亡魂。
反贼虽有商贾提供草,无需辎重,却也经不起拖。
此事,敌我皆知!
如今围城,消息往外传递不了,青州军何时可查……何时能到……
思绪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少官员伏案睡下了,亦有官员如谢明礼一般,就着苦茶汤子,计算各种数目。
直到,子夜时分。
咚咚的鼓声,将每个人从睡梦中叫醒。
官员们默契放下手中活计,纷纷往外走去,去往兵部,领取兵器。
走在皇城青石板路上,路边巷子,都蜷缩满了老弱妇孺。
女算官们奔走其间,安抚情绪。
看着一名害怕哭泣的孩童,被女算官快速安抚下来,走在谢明礼身边的官员,出言感慨。
“果然,比起男子,还是女子天生更具有亲和力。”
“不是天生的。”谢明礼儒雅的声音,传入官员耳中。
官员:???
“怎么可能,清之兄家中没有妹妹,许是不知,小娃自很小的时候,就有明显的喜好了。”
他说话间,谢明礼已走出老远,官员咬牙倒腾双腿,跑着追上去。
“清之啊,你们谢家孩童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个个腿老长!”
“等等我啊——”
……
立政殿。
听着战鼓声传来,重臣们一脸了然,全然不意外。
反贼拖不了,而想要躲避开三弓床弩的威力,夜袭是最佳选择。
楚珩双手张开,任宫人往他身上穿甲胄,“后方之事,就麻烦老师和司尚书了。”
太师郑重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语。
反倒是司远道,气咻咻的,若非不合时宜,楚珩真是想笑。
不让这小老头上前线战场,气半天了,跟个河豚似的……
待戴上头盔,楚珩带着同样穿着盔甲的陈秋,往殿外走去。
京中无大将,唯有亲征尔。
刚走没两步,就见皇后牵着小太子,站在门口。
帝后相望无言,只默默红了眼眶。
女子身着大方简洁,亦如少时模样,英姿飒爽。
身为将门之后,面对任何事都临危不乱,那一天,她是他从天而降的英雄。
现在、未来也是。
楚珩大步上前,捂住小太子澄澈的眸子,俯身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