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卿抚着白须,目光落在谢玉衡身上,赞赏地点点头。
殿试不同于前面的所有考试,惟答题纸一张,可没有多余的纸做草稿之用。
与其求快,不如思量好了再动。
谢玉衡手下动作越来越慢,心神尽数放到策题上。
题共四道,所问大同小异。
总结便是:如何避免上以诚求,下以伪应。
另大梁缺小官小吏,又缺财何解?
谢玉衡将墨条放回,自笔架上取下紫毫毛笔。
屏息静气片刻后,缓缓睁开眼,提笔沾墨,挥翰成风。
‘上情下达,下情上达。
即可避免上以诚求,下以伪应。
除常派御史巡查,另外为官者也需放下自己的架子,时常深入百姓中去。
询问其可有难处,可有人欺负他们,广聆百姓心声。
长期以往下层官吏自然也会清廉,不敢作恶。
不敢欺上瞒下,有恶亦能及时发现上报。’
一题答完,谢玉衡无声叹了口气。
朝廷规定是一回事,底下的人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却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就像甄酉谦在被先生提点之后,天天扛着锄头到地里做农活。
自己切身感受到农户的苦和难,年底直接免了他名下庄子佃农一成租子。
至于缺小官小吏嘛......
虽每年参加科举的人很多,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官。
有的人只适合做书袋子,就连教书先生也不适合......
此题亦甚得她心。
若陛下采之,操作得当,不定能把云华姐姐她们的才华,展于世人之眼。
哪怕从小官小吏做起,那也是正经的官,正经的吏。
刮去多余的墨汁,谢玉衡再次提笔作答:
‘朝廷可沿袭周制,增设廉、贤、良各科,广泛推荐用人。
而非以读过的书,做过的诗断定一个人的才能,故出宜舒之才。
前朝重诗文,凡事讲究趣味相投。故生好词之严党,成荒唐事,毁百年基业。
且,小官小吏不需要多么渊博的学识,谓之术业有专攻,可由民间精通此道之人胜之。
然凡举荐之人,需谨而慎之,避免......’
楚珩一身明黄朝服,背着手到处溜达,哦不,是巡场!
东瞧瞧,西看看。
绕了一圈却是离某只小家伙越来越近,最后直接站在谢玉衡右后方的过道。
微眯起眸子认真看了起来。
前面都挺不错,只是这——
‘先有商汤,周武王这样的好皇上。才有伊尹,姜子牙这样的好臣子。’
‘先有尧舜明君,后有河清海晏......’
楚珩挑眉,小家伙这是夸他呢,还是点他呢?
他自诩不是尧舜禹之流,毕竟一个造反起家,就可抵消大半功绩。
楚珩看得倒起劲。
可怜旁边的考生,心中有怕有畏惧有激动,种种交杂在一起,手都快抖成筛子了。
不禁暗暗佩服江陵侯心态了得,被陛下这样盯着看还能稳稳落笔。
直到临近午时,楚珩才离开太极殿。
谢玉衡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知这生财之策,陛下满意否?
节流、开源双管齐下,至于这源嘛......
自然是开从凉州到乌孙国更西边的商路。
丝绸这么赚钱的生意,怎能经他国之手卖到更西边呢,泱泱大梁又不是没有商才。
她可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嗯,一点也没有,她可是良善的好孩子啊!
......
离开了太极殿的楚珩,直往太庙而去。
太庙殿内之人尽被遣散了去,楚珩跪在蒲团上。
手持纸钱扔入铜盆,火光摇曳,香烟滚滚。
看着正中那牌位,楚珩笑道:“父亲,你说得极对。”
“唯得民心者,可得天下。”
“然孩儿得了这天下,日夜思虑,恐还是让万千黎民遭受了苦难。”
“亦怕被后世之人挖坟鞭尸,留千古骂名。”
“孩儿倒无妨,恐连累了父王之名誉,怕他们说您教子无方。”
楚珩的声音梗塞,父亲也曾是上京城的天之骄子。
是文武双全,是太子的嫡长子,是大梁最正统的继任者。
最后被发配到最南之地做藩王,还要受人监视。
自他记事起,父亲便总是教他仁君之道,唯仁人,谓能人爱之。
母亲总是说父亲得了癔症,还在做皇帝的春秋大梦。
可楚天辰治下的大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百姓有灾,朝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举国上下皆以幼女修长生道。
他觉得恶心,但凡是个正常男人怎会对幼女起兽欲。
楚珩深吸一口气,持手绢擦去一国之君软弱的证据,继续道:
“许是您在天上保佑孩儿,送一栋梁之才到我身边。”
“您不知道,那孩子脑瓜子不知是什么做的,新奇古怪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有的还挺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