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没这么凶过他了,以至于小温喻吓了一跳,小声地喊她,“妈妈……”
“让我安静一会儿。”连珠芸抬手捂住脸,粗糙的指腹压在布满细纹的眼尾上,极力压制着语气,“别说话了,乖一点,行吗?”
小温喻点头,回去途中再也没吭声。
窗外漂亮的房子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快看不见了,小温喻才把脑袋扭回来,低头看着自己一前一后晃动的脚。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出租车上,连珠芸能因为他说的话高兴,现在却又不高兴。
明明是那些漂亮房子……他不会记错的,他们每次来医院路上看到的,就是那些房子。
为什么会不高兴呢?为什么啊?
小温喻得不到答案,没人会告诉他答案。
母子俩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喂孩子吃过药之后,连珠芸就拿食材进了厨房,陈旧的客厅里只留着小温喻自己。
他自己玩着积木,因为退烧药的作用,昏昏沉沉就趴地板上睡了过去。
直到夜晚,房间门外又爆发出争吵声。
蜷缩在床上的小温喻被吓醒,流着眼泪扯过小毛毯盖住脑袋,躲在更加漆黑窄小的空间里,热得满头是汗,可他觉得温暖,有被爸妈环抱着的感觉。
这样的争吵声并不是只有今晚会上演,自有记忆以来,他听过太多次了,并不知道怎么去应对,本能得认为只要躲起来就没事了。
只要他躲好了,爸妈就会来找他,只要他们在他身边,外面就不会有争吵声。
他躲避的目的是为了吸引他们进来,他简单的逻辑思维认定了,门外的世界是危险不安的,只要他们一家三口待在房间里就不会不开心。
果然,不知过去多久,门外身心疲惫的两人进来,见他被毛毯蒙住头,吓得大步上前,一把将毛毯掀开。
小温喻被热出一身汗,但觉得开心,还冲他们笑,“我没睡。”
阮毅泓抱住他,抬手拍了他几下,“这么晚还不睡,打屁股。”
连珠芸转过身又哭了,她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总觉得喘不上气,病弱的孩子是个无底洞,这个家也是个无底洞,她掉进这里面,就永远都抽不出身。
每天都心惊胆战着这个脆弱的孩子,每天都愁着医疗费、贷款、借款,愁着惶恐的未来。
可这一刻她又矛盾地觉得心暖,她的孩子这么乖,又长得这么像她,小脸干干净净,眼睛也大,比不少同龄孩子好看,这一笑起来,让她觉得一切都苦难都值得。
但身体的超负荷让她日渐消瘦,过度思虑总折磨着她,从产后就开始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一直磨损着她的理智。
她像是走在悬崖的钢绳上,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摇摇欲坠。
把小温喻哄睡之后,阮毅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去看看医生吧。”
连珠芸背对着他,不吭声。
阮毅泓又说,“你这可能是抑郁症,严重也是会死人的。”
连珠芸捂住脸,无名的崩溃涌上来,嗓音嘶哑,“我自己能好。”
阮毅泓拧起眉,“你怎么好?一时一个样的,上一秒还能笑出来,下一秒就当着孩子的面在那哭,还好他年纪小好糊弄,不然都要被你吓一跳。”
“那要是查出来严重怎么办?”连珠芸转过身来看他,眼皮红肿不堪,“刘家大儿子就得了抑郁症,到处跑医院,每次都大几千的出去,我们家怎么扛得住这笔钱?”
阮毅泓沉默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连珠芸一听,胀痛的眼睛再次涌上泪意,又转回身去默默捂着脸抽泣。
阮毅泓过去抱住她,“钱我会想办法,先去看看,等结果出来我们再商量。”
连珠芸不吭声,疲惫闭上了眼。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连珠芸保持着一个姿势,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去。
既担忧孩子的病,他的未来,又忧心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哪天就要扛不下去。
她一面害怕着未知的死亡,一面又觉得,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似乎又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很久没有觉得生活是轻松快乐,值得期待的。
她那样小心翼翼盯着怀里的孩子,但依旧觉得自己一个眨眼,一个不留神,他就会以各种方式死掉。
两年前,小温喻才三岁,他们夫妻为了能保留足够的精力赚钱,把他送回了乡下,结果才两个月的功夫,孩子就进了抢救室里,险些出不来。
这事对连珠芸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再加上阮温喻本来就是早产儿,刚出来那时小到成年人两只手就能把他整个包住,甚至没办法自主呼吸。
后来经过治疗,才终于让他情况勉强稳定,但身上依旧插着许多仪器,住在保温箱里,脆弱又可怜的模样让人根本不忍心直视。
连珠芸总在一遍遍庆幸他能活下来,庆幸他只是发育缓慢,只是有些小病小痛。
但又痛苦着他从出生到现在,不知进过多少次医院,不知吃过多少药,打过多少针。
去医院这条路,他甚至能自己记住,那些漂亮房子每回都盯着看,司机绕路的时候,他看不到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