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药堂离舅舅家不远,乘车的话不消两刻就到了,蔻蔻每日都央着要去玩。苑郎中夫妇成亲多年未获子女,对这个粉雕玉琢又活泼伶俐的小女娃很是喜欢,巴不得她日日来耍,让他们也体会下为人父母的欢乐。因这个小女娃身份特殊,逢人问起,他们便说是亲戚家的孩子,代为照看几日。
那天,眼见金乌西沉,冷家的马车仍未来接蔻蔻。苑郎中夫妇以为冷家有事耽搁了,没有在意。杜娘子把蔻蔻带去了后院,然而直到他们吃罢饭,天黑透了也未等到冷家的人来。苑郎中察觉到不对劲,让在药铺帮手的侄儿去冷家看一看。侄儿走后,苑郎中眼皮跳得厉害,实在坐不住,便来到门外等候。看见在前街开笔墨铺子的邻居坐着滑竿着急忙慌的往家赶,冲他又是挥手又是压低声音喊,说山匪进城了,正杀人放火呢,让他赶紧进去,紧闭门户。苑郎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蜀州匪患已久,官兵剿灭一窝,另一窝很快又冒出来,以往只敢在山野道上劫掠,万没想到他们还敢进城作恶!苑郎中正忧心忡忡,他那侄儿脚底生风的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咣当”一声把门关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举起来抖了半天才断断续续说了去冷家途中所见。
蒙面的山匪骑着马挥着刀,一路横冲直撞,见人就砍。冷家火光冲天,小侄害怕得很,没进去瞧,就跑回来了。苑郎中捶手顿足,直呼“完了完了”,原地转了几圈,看见妻子牵着蔻蔻惶惶不安的看着他,他上前摸了摸蔻蔻的脑袋,叫妻子带蔻蔻去睡觉,他则挎上诊箱出门往冷家去了。
冷家的秘密,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妇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太子萧向兴在青城山被大火烧伤,就是找他给诊治的。蜀州近几年天灾**频发,是不太平,可山匪杀进城还是头一遭,闹这么大声势,他们就不怕进得来出不去吗?事情细思极恐,苑郎中抄小路溜着墙边疾走,赶到冷家所在的街巷,离老远就看到冷家上空浓烟滚滚,官兵正忙着扑火……
苑郎中急急跑过去,说自己是郎中,可以救治伤者,等他进了宅院,被里面的情形骇得魂飞魄散。他在一堆尸体里扒找,先是找到了冷逸,见他脖子上被砍了一刀,头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歪着,伤口张开,血喷得随地都是,早已断了气。苑郎中浑身颤抖,极力克制着满心的恐惧和悲痛,不敢落泪也不敢停留,继续翻找,终在杂院的井边找到了萧向兴。他一条胳膊搭在井沿上,身下有一大摊血,面具掉在旁边,被踩变了形。苑郎中将他翻转过来,低低叫了几声“殿下”,再也忍不得,涕泪交流。这时,他的胳膊忽然被紧紧抓住,他定睛一看,太子竟然睁开了眼,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苑郎中知他此时挂念什么,忙告诉他蔻蔻还在他家里,好好的。太子睁大了眼,死死抓着苑郎中的手臂,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出了两个字,求你……
太子的眼睁得很大,里面全是泪,泪中全是不舍。苑郎中哽咽着连忙答应,太子转眸看向那口井,泪水和手臂一起滑落。
官兵后来从井里打捞上来一具女尸,身中数刀,却无致命伤,乃是活着时被推入井中淹死的。身份经鉴别后,确认是冷逸的妹妹,冷月。
苑郎中回到家,把妻子、侄儿还有家中唯一的仆妇叫到一起,说了冷家惨遭屠戮一事,猜测是仇家雇了山匪来寻仇,叮嘱侄儿和老仆万不能将蔻蔻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侄儿和老仆也只晓得蔻蔻是冷家姑奶奶的女儿,并不知她的父亲是何许人,听闻她父母家人俱亡,变成了孤儿,都十分的心疼。
冷家惨案震惊蜀地,官府又大阵势搞了一次剿匪,过了数月才平息下来。蔻蔻一直住在苑家,迟迟没等到父母来接自己,开始哭闹。苑郎中一家使尽了法子哄她,女娃娃起初还信,后来他们说什么她都不信了,哭喊着要爹爹,要回家去。苑郎中夫妇无奈,只得带她回凤巢山看一看,结果回去的路上,女娃娃却发起了高烧。她这病发得又急又凶,持续高热不退,身上遍布疱疹,还引发了惊厥差点就随她爹娘去了。好在苑郎中医术了得,杜娘子照顾得精细,女娃娃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令苑郎中夫妇惊喜的是女娃娃清醒后似乎忘了一些事,竟然喊杜娘子娘亲,苑郎中想起太子临终所托,想到他们夫妇成亲多年却难以孕育,又思及冷家的儿子冷巍性子冷僻,是个武痴,得知家中噩耗待料理完后事他便抛下新婚妻子一走了之,不知所踪,苑郎中就彻底断了把蔻蔻交给冷巍的念头。将错就错,苑郎中扮起了女娃娃的爹娘,还给她起了一个新的名字,苑舒婵。
为了让小舒婵平安长大,苑郎中夫妇把药堂和宅院留给侄儿,带着舒婵离开故土,几经辗转来到了洛阳。之后,苑郎中结识了闻茂潜,由闻茂潜举荐入了御医署,一家三口便在洛阳定居了下来。
十几载春秋,他们过着朴实又温馨的日子,小舒婵一天天长大,出落得娇俏可人,性子也活泼,街坊邻居对其无不喜爱。去年她及笄后,养父母做主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闻茂潜的内侄,姓纪,在家行五。两家都从医,门当户对,原本等来年开春就操办婚事的,谁料一向稳妥的苑郎中开罪了温贵妃母女,连累一家子被降罪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