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怔怔捂住脸,心口揪疼成一团。
他望着身旁面目狰狞,满眼厌恶痛恨的母亲,低低笑出了声。
手中艳丽荼蘼的曼珠沙华被碾碎,血一般的汁液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淌下,蜿蜒出冶艳扭曲的纹路。
看到手腕上戴的佛珠手串,司予恍惚混乱的目光微闪。
不同于曼珠沙华那种靡艳至妖异,似乎伴随着血腥怨气的红,这串红玛瑙佛珠圆润剔透,鲜红明艳,衬托着雪白的肌肤,像是万里冰雪中投射下的一缕阳光,温暖而朝气。
司予每次瞧着它,都禁不住心生暖意,会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它。
从前他这么喜欢一样东西,日日夜夜都带在身边的,是阿娘送她的油纸伞。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在染着脏污花汁的指尖要触碰到干净的玛瑙珠串时,又缩了回去。
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油纸伞伞面早已开始褪色变旧,尽管他精心养护,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也从来没有办法替他遮挡过任何风雨摧残。
这串红玛瑙佛珠,又能鲜亮如初地伴在他身边多久呢?
幽暗寂静的房间中,点了一盏灯烛。
屋内空空荡荡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香案。
案中香炉插了三支香。
司予站在案前,抬眸望着墙壁上挂的一幅画。
画中女子花容月貌,倾国无双,白衣黑发,无比简单的色调,在她身上却糅合出了绝美出尘的风采。
她鬓边簪着一朵曼珠沙华,眉眼盈盈含笑,似在垂眸凝望画前的司予,目光温柔慈爱。
阴风穿窗而入,灯烛明灭摇晃,屋里光线更幽暗几分。
画上温柔的女子面容变得惨白,黑白分明的美目被黑色占据,滋生出无尽的幽怨,身上洁白的衣衫也开始渗出血迹。
“阿娘……”司予与她狰狞可怖的目光对上,喃喃地说道,“我快记不得你从前美丽温柔的模样了。”
其实他也从没有见过。
即便是曾经阿娘少之又少地对他有过温柔的时候,她的脸色也总是苍白的,身子清瘦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
唯有一次,他看到了父亲珍藏的一幅画。
画中的阿娘发若流泉,衣如蝴蝶,恍若天上皎皎明月,玉指间捻一株彼岸花,垂首放在鼻尖轻嗅。
明明周身气质清冷,眉眼中却凝着一抹温柔,任凭世间无数赞美的言语,都不足以形容那份美好分毫。
那样的阿娘,司予只在画里见过。
后来那幅画被阿娘疯狂的扯成了碎片。
那天晚上,司予躲在门外,看到父亲举着灯盏,弯下冷漠无情的背脊,跪在地上一点点地搜寻捡拾散落满地的碎纸。
跳跃的灯光里,他幽暗无光的眼瞳里,是死寂无澜的偏执和疯狂。
司予从前厌恶畏惧极了那样的父亲。
觉得他就像是深渊里的恶鬼,困囚住了阿娘,诞生下他这样的孽果,也让他一样痛苦不得解脱。
可如今……
司予眼中漾着破碎的星光,他拿起桌上的匕首,对眼前面容狰狞冷漠的阿娘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我跟父亲也没什么两样,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亦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恶鬼罢了。”
他扯开衣领,锋利的匕首戳入心口。
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入身前一个黑色的陶瓮中。
司予面无表情的脸惨白如纸,他单薄的身子微微佝偻,无力的靠在桌子边。
但他手里的匕首却没有撤开,反而更深地往下刺了些,让鲜血流得更多。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瓮,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是什么东西被血腥气刺激而亢奋了起来的动静。
听着那声音,司予眸光明亮而温柔,唇角微微勾起。
只是那丝笑落在惨白的脸上,显得偏执又病态。
“哐当!”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司予捂着胸口的伤痕,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你怎么不下手狠点呢,弄死了你自己才是皆大欢喜!”耳畔传来阿娘尖利讥讽的冷笑。
跌坐在地上的司予挣扎着爬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瓶药。
他右手伤势未愈,难以动弹,便只能用牙齿咬开瓶塞,粗暴而随意地把瓶中药粉倾倒在胸前的伤口上。
涌流的鲜血立即被止住,司予眉头紧皱,惨白的面颊冷汗涔涔,他喘着气幽幽笑了一声。
“我怎么会死……就算要死,我也要让阿夜陪我一起死……”
幽暗的烛光落在司予精致的面容上,肌肤苍白得好像积雪即将融化开了一般,眼珠漆黑漆黑,充满空茫的悲伤与疯狂。
药粉洒到伤口上后,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但这种药有却有很大的副作用,快速疗愈伤口的同时,会产生数十倍的疼痛,一般人都难以承受。
司予冷汗流个不停,鬓边的发丝都被染湿,贴在惨白的面颊上,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用力得削瘦的手背上青筋崩起,最后硬生生捏碎了坚硬的黄花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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