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这一觉睡得格外不踏实。
梦里光怪陆离,零零碎碎的许多真假难辨的画面,她甚至梦到了死去的兄长,就坐在她床榻边,拿布满厚茧的手心轻轻摩挲着她脸颊,满目温柔。
祁桑在梦里像只尚未满月的小奶猫,哼唧着、蜷缩着身子往他怀里躲。
下雨了啊……
下雪了……
狂风卷着乌云,掀起漫天尘土扑在脸上……
她总是一人,独自面对各种令自己狼狈的天气,连邻居七岁的小孩都知道她总是被自己的亲生娘亲赶出家门,笑嘻嘻地拿石子儿砸她。
万籁俱寂的夜,那一声又一声细弱的抽噎声断续响起,似是深陷了某种梦魇。
谢龛不堪其扰,终究还是挑开床幔走了过去。
视线穿透黑暗,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沾湿的睫毛,颤动的唇角,以及死死抓着枕头的手指。
指关节几乎都紧绷出了细弱的声响。
他俯下了身子,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刚要将人抱起来,祁桑就警觉地惊醒了过来。
甚至在一瞬间弹坐了起来。
谢龛迅速往后退了半步,这才避免了被她一脑袋撞脸上的局面。
“你做什么?!”
祁桑的这一声,乍一听,跟被拔了毛的乌鸦没什么区别,嘎嘎叫,几乎难以辨别真声。
她自己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清清嗓子后又警惕地问了一遍:“你做什么?!”
谢龛慢慢站直身体,双臂环胸俯视她:“麻烦这位姑娘,畜生也是要睡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的,你半夜哼唧什么?”
祁桑默默半晌,似乎反应了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略略尴尬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好一会儿才道:“你睡吧,我睡足了,去外头院子里吹会儿风。”
睡足了。
这才不过歇下两个时辰,就睡足了?
谢龛冷眼瞧着她随手抓起外衫罩住自己,弯腰穿好了鞋袜便起身出去了。
这两日天气乍暖还寒,夜里的风依旧是冷的。
祁桑将门关好了,往下走了两步台阶,在风中站了会儿,索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在台阶上坐一会儿,什么都不想,就看着脚下发呆。
院子里很静很静。
除了风过之声,再不剩其他了。
祁桑小的时候被赶出家门在世界上坐着时,总会幻想着久未归家的兄长能在某一瞬间突然出现,然后将她抱在怀中问她怎么在外面坐着,不冷么。
那种期待与希望,足可以掩埋掉她心中所有阴暗的恨意。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她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现在,复仇是唯一的支撑,却又在夜深人静之时,被海浪般的绝望淹没。
就算真的弄死那些人又能如何呢?
世上再无兄长,她终归再不能同他见一面。
如今,就连邢守约也难逃一死。
而她,形同玩物,在这总督府苟延残喘,生死都在谢龛一念之间。
谢龛站在窗前。
透过未关严的缝隙,看着坐在台阶上,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子。
同样都是梦魇缠身,长公主需要他的靠近才能安然入睡,而祁桑似乎需要远离他,才能获得暂时的平静。
远离他。
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中时,谢龛心中明显地不舒服了一下。
很奇异的感觉,又不好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身体快于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他屈指敲了敲窗子,叫她:“祁桑,进来。”
台阶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抖了抖,慢慢抬起头来。
似乎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她保持着这个动作等了好一会儿,就是不肯挪动身子。
“祁桑!”寝殿里头的声音明显重了一些。
祁桑阖眸,缓缓呼出一口气,终究还是起身走了回去。
寝殿里已经点了灯,谢龛靠在床榻深处,拿下巴指了指身边,示意她过来。
祁桑面色有些僵硬:“你不是说不会强迫我同你睡一处吗?”
“本督说的是,在你听话的前提下,……你有听话么?”
“……”
事已至此,同不同榻还有什么区别么?
祁桑心如死灰地走过去,解下肩头的外衫丢到一旁,在他身边躺了下来,顺便把眼睛也闭上了。
谢龛打量着她的脸色。
所谓的上刑场,也不过这模样了。
他屈指在她眉心轻弹了一下:“眼睛睁开,脑子里想什么坏事呢?”
祁桑:“……”
他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练得好!
她愤恨地睁眼:“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如今再来装什么正人君子是不是晚了些?”
“哦……”
谢龛略一思索:“你说的倒也是,那本督便不客气了。”
说着竟真就贴了过来。
祁桑浑身一震,还是本能推拒了一把:“当、当然,你若想装一装,也……也是可以的。”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睛不敢看他,只敢游离在他肩头的位置上。
谢龛右手还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