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慧愁道:“她妈妈那些好不?谈他们过年转来不?”
潘家父子就不说话了,顿一阵,听忠信道:“不转来了吧,本来就是新丧,转来了她妈妈一个人在屋里。”
看两人的脸色,潘达又赶紧道:“忠承也忙,这里老汉过世转去才没得几天那里又接着,他那个公司本身就是过年过节忙,我看他硬一味没歇过气,这里转过去又马上那里转过来。”
忠信道:“启明架先谈到他姐姐那里去,那边大雪飞机都停了,他谈就在上海过年。”
夫妇俩不再说话,老张低头看坐在板凳上的黎书慧,她则光埋着头摘中午要吃的菜,嘴巴撅着,可怜巴兮的模样。
腊月二十一过,晃眼年就到眼前来了,潘达几次说接信好生母到屋里吃饭都没定下来,信好还在外省,不确定哪一天才能回来。那边又是极端严寒天气,网络总是时有时无的,老家同他联系,往往是头天发的信息,第二天上午或者晚上才有回信儿。新闻里先前还天天跟进实时报道,随着新年脚步的加重,雪灾逐渐被团圆和迁移掩盖。
腊月二十三,黎书平屋里喊吃饭,老张夫妇去,难得弟妹夫郭老毛儿竟然还给了个好脸。虽然不像寻常人请吃饭那样热情好客,但从进屋开始也是忙前忙后端茶递水,早知道这可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把黎书慧和老张都弄得莫名客气起来。
老张想他或许是先前生了场大病,看透了某些东西,且人年纪大了,莫名就开始对亲情友情开始珍惜紧张了,他大约也是忽然有了这样的醒悟。
黎书慧则认为是先前郭家那个妹婿死了让他伤了心,他最是怜惜那个妹妹,因向来最重视那位妹婿,肯帮扶他,现今他死了,人就落了志,像没支撑似的。再者潘家的丧事上两姊妹碰面都十分匆忙,又有郭伟噼里啪啦一顿炮仗,惹各自不痛快,他像这样也就算做替儿子赔礼道歉了。她原本不愿来,可经不住妹妹三催四请的,便抱着只是去吃顿饭,吃完就走的想法来了,不想到来,郭老毛儿还这么殷勤,心里那指甲厚的小疙瘩果断散开了。
来吃饭的人不少,老张夫妇十点过来,一楼院子和二楼客厅都坐满了人,恐怕有两张桌子多,二楼尽头的麻将室里还有热闹的稀里哗啦声。不过人是这样,不管人多人少,穿棉袄的只跟穿棉袄的说话,打麻将的只跟打麻将的说话,咳嗽的同咳嗽的说话,当然,咳嗽不止的没办法说话。
她一进去,那边小娟的娘家妈马上把她拉进去亲热道:“才来呀?我还说你来的早我也早点来跟你摆哈龙门阵呢,我来多半天了,做啷个嘛,你哪里又在不舒服嘛。”
“哪里不舒服哦,哪里都舒服,这些老毛病没得哪里是舒服的。”黎书慧在她一旁坐下来,边上一沙发的老太婆老公人,茶几上水果要吃光了,坚果糖果被进进出出几个孩子抓的满地,大人不在身边,老人吼不住,嘀咕完了,又讪讪蹲地上捡起来或扔回果盒里,或自己吃。
老张也被留在了这间屋里,郭老毛儿给新进来的端茶,把他的那杯也放在了茶几上。老张和这屋里几个老太爷前几十年来都被归类为一楼院子喝茶抽烟吹牛的,现在年纪到了,他也逐渐被安排到二楼客厅里吃水果吹空调看电视的老太太们里头去。
那茶几矮,他把茶端进来时弓了下身放下去,又捡起桌上一包烟同老张客气道:“这里喝茶,烟。”
他一周到,老张马上更客气,忙站起来虚虚的碰了碰那包烟,嘴里不住说着:“等它等它。”
指自己会随意的意思,郭老毛儿不知还要干什么,很快又转身出去了,老张才坐下来,茶水烫,他这屋也不给抽烟,虽说是烟递过来了,屋里几个抽烟的都只是把烟夹在手里。
电视开的像装饰一样。郭家那边有个表房老太婆同老张轻声道:“他今朝还下细,恁几十年没见说哪回来吃饭他有恁下细过。”
这一说,大家纷纷点点头,脸上皆是一言难尽的戏谑和忐忑的得意。
郭老毛儿从前几十年,甭管屋里有朋有客,从来不在这儿待,连进也不进来一下,他在工厂里等到饭点左右回来,一楼院子里一坐,三言两语的上桌,吃完饭一声不吭又回厂里去。
这是他年轻时的作风,后来到了五六十退休,大约感到自己与这些低人一等的闲散人士相近了,于是开始背着手拉着脸同这些人教育孙子似的搭三两句。他在工厂里待一辈子,小时虽受过苦遭过罪,工厂那铁饭碗一端,即便退休了脸上的金光依旧。
从进工厂到退休基本没遇到什么风浪,直到六十几快到七十坎儿生那场大病,老张还记得是心脏有什么问题,差点儿没就这样腿一蹬撒手去了,手术救过来还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这场病终于将他鼻孔看人的态度或多或少改变了些。不仅在屋里对黎书平平易了不少,最直观在待人上。街上碰到了会闷头招呼一两句,谁屋里生病住院了会领导视察似的去晃一圈,平常屋里做事或逢年过节去屋里吃饭,大多还是刻意出门躲到街上哪个商家,或者临近哪个朋友屋里去。但到了饭点回来,会到每个门口去站一站,不冷不热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吃饭也会等人齐,会帮忙拿下碗筷,吃罢饭还会搭手撤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