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迁户口来整啷个,你还跑慢点的吧,他们前头的已经把钱搬空了我看你后面的来拿啷个。”
俩老头马不停蹄往里面走:“嘿,恁多钱他们搬得完吗,慌啷个,紧他们先拿就是,搬得动好多搬好多。”
这地方两个老头都轻车熟路,进巷子径直往门洞里面的院子走,一路同碰面的人打招呼进来,四弯八绕拐两个通往外面的路口,实际就在几栋办公楼背后。老远已经能听到那灰白老楼里熙熙攘攘的欢笑声,过最后一个门洞时经过的老头越来越多。正要往里面去,从楼侧面的楼梯上下来两个说笑着的人,信好只感到面熟,听他们跟两个老头亲密的打招呼:“今朝要好好的杀个馆哦,终于拿到手了。”
“杀个馆哇,好好撮一顿,你也快点吧,后头的怕拿落了哦。”两个人都暂时停下来,但并不递烟过去,只是短暂说两句,潘天发又问他们:“他们来没有?看到我们高头的人没有?”
“其他没看到,可能罗昭全已经进去了,他来得早点。”两个人也忙,一面说话一面往外面走,开着玩笑:“明朝走二娘屋里去吃饭哈,还是兴庆祝哈儿哦。”
“来嘛,庆祝嘛。”老张继续大步往里面院子走。
信好这才想起来这是先前水管站在屋里吃过饭的人,只因那时看来极年轻的小伙子这时风尘满面,大腹便便。时隔经年,面相也不断改变,他们看来并没有认出自己,是有好多年没见了,正经来说是初中离开石岩之后这些人就再没见过了。
这久违的感觉真好,都是朴实无华的人,内心却觉得无比炙热和亲切。还有更多从前认识,也好多年没再见过的人呢,从前以为再见不到了,他心里早抑制不住激动,这激动是兴奋和开心的,但也是紧张和别扭的。如果大家都来,那上下石坝的,半坡的,河底下的,黄高山的,龙头石的,这些无比熟悉的,梦里总是碰到的老辈子们。
潘宏跟着老张走到前面去,没察觉他的脚步声,而停下来回望:“走啊,拿钱啊。”
信好觉得老张这时回头看他的笑容是谨慎和慌张的,但他很快笑着转进了屋里去,只有潘宏还在等他走近:“快点欸,等哈儿真是拿完了哈。”
“嘿,格老子,哪天就吼着吵着欸,正是喊拿钱还不积极了。”潘天发这样嬉笑着,也跟着前面三人一道进屋里去。
果然第一眼先看到罗昭全,一个瘦得不像样的顽固老疙瘩,戴顶头围一圈都是油垢的藏青帽子,还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式中山装,没什么变化,一看背影就晓得是他。正面转过来,越老越凶恶,不过也可能瘦的缘故,脸上几乎没有一丁点肉,颧骨高高的凸出来。因为瘦,眼睛一周都深陷下去,使本就不柔和的眉眼更突兀,哪怕笑着也像在瞪着你。信好对他无感,甚至有些不喜欢,这么多年过去,一见到他还总是想起来他藏了黑娃的背篓,害他被王正书打得奄奄一息的场景。
朱慧芬也在,她身旁的人却惊点儿没认出来,竟然是李拜子,挨得极近,完全同两口子无异。可黎华英却站在李拜子右手边,更神奇的画面是黎华英在王家的房产证复印件上签字,然后问工作人员还要签些啷个,歪得很,一看就晓得屋里谁做主的架势。
她们都是靠声音辩认出来的,老来的朱慧芬还是一副随和的慈眉善目的欢喜面相,看人的眼睛总是含笑,热切。穿着上没有黎华英的变化大,潘宏说她一直在石岩,一直跟李拜子住一个房子,不知道这中间的关系在一身皮衣丝袜的黎华英眼里是个什么想法。信好心里忍不住笑,被王二欺负了一辈子,到头来始终她赢了,且恐怕不止赢了王二,连气势汹汹的黎华英也输给了她。
她的右手边是李拜子,左边挨着王祥开,这也是个没什么变化的人,潘宏曾说他如今生活安逸优渥,今天看到却并没有什么想象空间,反而因为老迈,更晓得可怜造孽。还是从前的衣着打扮,模样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上年纪了,皱纹多了,眼睛凹了下去,戴了顶又脏又旧的黑色毛线帽子,正弓着腰趴在办公桌上签字,一笔一划认真的像个刚刚会写字的学生。
还想看看其他的人呢,这里并没有完全到齐,不知道他们又是什么模样。他们都老了,虽然暂时还没有老得不像样,但浑身的气势也不是从前狼狗野猪都怕的威严和尖刻了。毕竟下一辈都长大了,不知道小时候一起玩,现在都长大了的同龄人们都怎么样了。好像随风飘去的蒲公英散落四方,从此各自生根发芽,而老家的房子一推,往后再没有聚首的机会。
说回拿钱的事,这才是这一趟来的主要目的,其实人不多,他们说得太夸张了,就是一个普通的老楼里的办公室,朝向设计不合理使屋里的烟味汗臭脚臭到处流窜。七八张办公桌,领钱是在里面数出来的第二张桌子,除那几个认识的,另还有几个面生的老头儿围在那里和家属一起看纸质的文件。身份证户口本和房产证递上去,由他们拿去复印盖章,领钱的人在那份纸质的文件上签个字,出来在第五张桌子,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手里拿钱。所有手续到这里结束,钱给你,房子彻底推平。
罗昭全现在是在复印东西那个地方,他因为看不清纸上的东西是什么,有个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