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唯一一点,门内人丁不旺,听说周家往上好几代都是单传,好容易到福全爷爷这一辈一窝生四个,战乱年代大抛细撒,最后又剩福全爷爷那一根独苗。福全爷爷先后也是四个儿子,老大将讨完媳妇斗地主的就开始了,半夜里叫人捉了去,第二天就听说死在了龙头石关押犯人的猪场里。
那时周家已经败落,屋里再拿不出钱给老二讨,干脆把大媳妇送到老二房里,这样,周福全的大哥周家长孙周福礼就出来了。可又过了两三年,传闻中已经死去的老大却突然转来出现在宅院里。这其中发展如何不得而知,只知道大媳妇还是在老二房里,后面怀人,人却送到大房屋里养胎坐月子,孩子也管老大叫父亲,这个孩子就是周福全的姐姐周福娣。
老大回来没几年就过世了,听说是斗地主吓破了魂,他一死,大媳妇又要回老二房里来,但这时老二房里已经有人。老二房里这个人也有一些说头,她原本是老一辈在世前就订给老三的媳妇,也是从前隔壁县里地主家的小姐,中间过程如何自不必细说,斗地主之后因为父母都双双离去,由福全奶奶做主将她接进门做了小七岁的周老三的小娘媳。谁料给周老三当了十来年的小娘媳,最后进了周老二的被窝。
再后来的事就更有龙门阵摆了,大媳妇虽然因为死了丈夫被认为命里克夫在周家不受待见,但在周家几个兄弟里却格外有人气。王祥开曾说周福全就是她跟周老幺的崽,只是因为后来反封建反迷信打倒反动派周老幺在各个活动中过于活跃和嚣张,使有心人士盯上了他,福全爷爷晓得他小命难保,怕他那一门绝了香火,才匆忙将他过继给了周老二。那边那位小娘媳正好还没得生育,这样也可顺理成章让福全生根落户。
这一点在后面大媳妇因为跟周老三乱搞,叫红卫兵王二抓个正着,被抓到半坡晒谷坝去批斗时也得到了印证。她因为快要死了,临死前希望最后见一见小娘媳和福全,恳请死后走棺时由福全爷爷抱着他走在最前面。这样的恳请当然不能得到福全奶奶的允准了,但不能被允准的理由不是福全,而是他爷爷的身份不会给婊子走棺。
老张笑意不明的望着这项将要倒下来的房子,他心中少时过往一一涌现,但在旁人看来又是一副瓜兮兮的痴傻样。李拜子撞一撞他的胳膊喊他:“站远点,等哈儿倒下来石头溅着你,恁大项房子,倒下来吓人。”
老张便影射:“溅倒不好吗?溅到的都是钱,滚好远就是好远的钱,你听王祥开谈的,还专门去把坝子前面沿上搞光身,好让泥巴倒下来滚远点,啷个不好啊,钱还嫌不好吗。 ”
“他这哈儿安逸噻......天天跑石岩搞证明,这样证明他的那样证明他的,搞得积极得很。”
“这哈儿了不是他的是哪个的,哪个晓得那娃儿哪阵儿出来啊。大坪王黑娃恁几年现在都没出来欸,除了他旁人还有哪个享到啊,这回一哈都是他的,该他发财。”
“晓得他这种又要关好久啊,但是是个人的亲老汉的话应该不得会太久哦,而且他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懂,误会将药抹上去把他闹死的嘛,他又不是起心故意要害他。”
席文华道:“哪个晓得啊。你没看潘大爷脚板跑脚背上积极得很吗,天天这个大队跑那个政府跑,还要去上访,也是仁义得很,看出来得了啷个个结果嘛。”
老张从前总是谈妇女们话多,但现在自己也变得像有好多话说不完一样,从前那些听过的晓得的经历过的陈芝麻烂谷子旧事,现在遇到一个不晓得的,没听过的,没经历过的,嘴里总忍不住啰嗦几遍。这样虽然话说出去了心头空了,但又好像另外有人晓得了,也跟他站在同一边位置上,那他身边就又多一个热闹的事情了。
他自认张家是没什么久远的故事好说的,顶多是信好这个孩子,和先前在煤矿过世的哥哥。那阵儿王二总是造谣说老幺忠承是哥哥建森的孩子,但谣言始终是谣言,其他的,张家数代贫农出身,纯正的赤红分子。后来忠承又闯出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名校大学生,这样,张家的门楣越发光辉起来。
“钱啷个分嘛,是你老两口的唛还是拿给娃儿们分嘛。”房子倒下来并没有一溅三丈远,工人们开始拉尺子丈量尺寸,这样大一项宅院落幕,最后竟然一丝嘘声和掌声也无。站在远处的席文华和李拜子老张一起抱着手感叹,周二奔过去的背影隐约还能看到福全爷爷那个老地主背着手巡视自家庄园的茫然和惶惶。他那一辈,周二算活得久的,他同老张和李拜子窃语:“他这个钱该分给哪个呢,福礼,算来是该给福礼......”
李拜子谈:“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再是亲的呢,老疙瘩在世时你看哪个受宠嘛,一味是地主婆带大的。”
“再地主婆呢,始终不是个人亲生的,二天未必会跟你一堆吗?”
老张吞吞吐吐的算:“哪个是亲生的呀,都不是一个妈一个老汉,是一个妈不是一个老汉,是一个老汉不是一个妈……喜欢是最喜欢奶幺,福全要得宠点,地主婆跟娘媳一起带大的,老大是名正言顺的,福娣最不喜欢。本身也是姑娘,泼出去的水......看哪个嘴会哄,哪个嘴上会谈会哄钱就是哪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