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带板凳转去,桌子等哈儿上来拿,等哈儿哥哥转来喊他跟我一路。”忠信转身从房子后面绕回坝子,从坝子进门去抬几根高板凳。
黎祥琴却不曾察觉,仍沉浸在终于有个靠山可倾诉的哀怨中,她也终于老了,到了她姑姑黎书慧一个人也可以叽叽咕咕说一箩筐话的年纪了:“你们这哈儿好哦,你们这哈儿一哈都有出息了,就是我屋里几个没得出息。我们王静那娃儿,随你谈啷个都不听,背时猴儿从出事到今朝都没转来看过,你姐哥也没得文化,谈要办啷个证明签啷个字才能去看到,他那个名字都写不了的人他看得懂啷个嘛,去一回伤一回。
晓得我们王莉也是命不好,那哈儿看到的明明显显以后要过好日子,哪晓得才几年就这样,娃儿娃儿她养,男人男人靠她,婆婆还毒,闯活鬼了。我们嘛,不是说要靠着她,我们没得能力啊,我们没得文化没得能力本事,让她个人嫁得好唛个人过得好嘛,我们个人没得本事唛想她过得好点唛她轻松点嘛。我们都五六十的人了我们还活几十年呢,只要她们过得好,只要她个人过得如意……”
忠信将走到坝子,瘦骨如柴的花狗从坝子边上竹林旁的石磨子底下钻出来,年纪是大了,牙齿逐渐退化,但一个恶犬的气势还在,朝忠信警告的信息依然强势。
不过忠信并不很搭理,天天背粮食从这里路过已经很熟悉它了,外表看着凶狠,你不畏惧和在意它,过一阵儿它自己也就散去了。你看现在,它在忠信周围转来转去的咆哮,可真正等忠信走到半开着门的小堂屋,它反而呐呐的呼喊两声,夹着尾巴一步一回头的又钻回石磨子底下去了。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老古话占七分理。
推门进来,一眼能看到正中间墙壁上已经褪了色的好几年的毛主席照片的挂历,很瓤一层的薄胶纸在年代更替中主席的上半身和五官已经不能很好的辨认,但那张笑脸还算很完整的保存下来。那下面是一张落满灰尘的八仙桌,上面放几个又脏又旧的温水瓶,一个半瓷茶盅,一个打火机,和一个装着苞谷的碗。手边上阴影里还有三张重叠的高台八仙桌,这是令这个不算小的堂屋看来济济一堂的原因。
配套的板凳你挤我我压你堆在周围,这是潘家的桌子也送到这里来了,那上面两张桌子四仰八叉的躺着,忠信把板凳一一搬到坝子来码放,能很清晰的一眼认出来哪些是潘家的桌凳哪些是他自己的。临时放的都光滑圆润,王正书屋里因为极少人来,桌面已经生出许多翡翠一样的霉斑。
装着柴灰的戳几在桌子底下,王正书烂的皮开肉绽的黄胶鞋在桌子底下,夏天的大人孩子的织着蜘蛛网的拖鞋在桌子底下,和沾满泥土的胶桶鞋,已经生锈的镰刀斧头锤子等工具。把几张桌子都挪开,半面黄泥墙上湿了半头,一小半墙上贴着还能看清人物的早年王莉追电视剧买来的画报贴纸,忠信大概扫一眼,都是从前听过或看过的东西,可是眨眼他自己的孩子都在墙上贴明星海报了。
扛了两趟板凳下去,第三趟跟刘达一起上来才碰到背红苕转来的李贵,和在自家坝子磨砍柴刀的王正书。
“中午下来吃饭。”忠信从李贵的坝子过,停下来散一支烟给他:“不是谈红苕挖完了吗?中午早点下来。”
“那竹林后面还有点。”李贵板出严肃的脸瞟过两人,烟很高姿态的夹着,嘴里忽高忽低的说话:“昨天的冷饭还没有吃完,在我个人屋里吃也可以……杀了没有嘛,我听声音像多热闹呢,硬是一哈都杀吗?”
他跟老张都和解放下了,可在同一辈的兄弟姊妹这里愈发端起兄长的架子,忠信并不理解他这些:“随便老汉,留一个哪个喂呢,马上这里房子拆了放都没地方放。”
“昨天谈今朝拆,今朝谈明朝,晓得他哪天拆啊。”他这样说完,就转身进了屋里一时不再出来,忠信从绿油油的窗帘看进去,只看到他的上半身在灶房屋里走来走去。
“先谈国庆节一哈拆完,这国庆都过完了又谈争取十一月之前拆完,晓得他哪天拆啊,晓得他哪天拆我也来捡两块瓦片。”刘达说笑着,跟着往王正书房子去,走前面的人先进了院坝,后头赶狗,转身看到黎祥琴也从屋后来,她还先招呼他:“转来吃刨猪汤吗?国庆放几天嘛?”
“是啊,杀猪还有跑不快的吗。”等她近来,一道往坝子去,因看到她手里洗净拧干的衣裳,笑道:“烂衣裳裤儿还紧着舍不得扔,硬是新衣裳穿身上不安逸吗。”
“是——跟你这些比不起。”她端一盆衣裳并不着急晾,而同坐在坝子沿编谷草的王正书一起看两兄弟搭板凳,摆龙门阵:“扛两张桌子都扛不起,没得用,城里待惯了转来莫说扛桌子,就是喊你从大坡岗拎一秤谷子都费力,不怕是下坡路。”
刘达道:“勤快三天懒三年的嘛,耍狠了。”
“你那不是耍狠了哟,你那是找钱的工具不同哦,我们这些靠手吃饭......靠苦力吃饭,你那些靠脑壳吃饭,人不一样的嘛。”
刘达可比忠信积极话痨多了:“哪个不一样嘛,你靠手吃饭我也是靠手吃饭我这个也是下苦力,你们还早上想哪阵儿起就哪阵儿起,我是按时按点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