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来帮忙,把老公社那幢空房子弄出来,把这些七老八十的不中用的全部一哈集中到那里去,这哈儿名字都改了嘛,叫百家山养老院噻。
这里几家老的,还有天坪,坪上,张家湾,周围团转的一哈都到那里去了,他是谈到那里去,你也还是要交几个钱,像租他的房子那样,你个人搞吃喝,吃喝用都是你个人的。石岩的医生一个月来给你这些六十五以上的免费做一回体检,没满六十五的你个人掏一半钱大队掏一半钱,哪样都有齐全得很。都是老公公老婆婆也有个伴儿,喊你赶哈场啊,喝个茶啊,跳哈坝坝舞啊反正,搞得倒热闹哦。”
老张揶揄他:“你也去噻,你反正天天坐茶馆,免得天天去啊转来走这一坡。”
“我——我是随便哈,我是到哪里都可以,主要还是她,看她想在哪里,她在哪里就在哪里,她一哈想在宏娃儿那里耍哈儿,一哈又谈达儿生意忙没得人帮忙,谈倒是谈搬到公社来欸,晓得她啷个整呢,随她。”
黎书慧:“她在哪里都好得很。儿,媳妇对她都好得很,她有啷个想呢,不像我们,细的离得远,大的个人一家人都困难,落难的时阵儿还没来。”
“这哈儿想着困难嘛,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噻,现在儿女都读书开销是大,做庄稼的人少了肥料饲料生意也不比以前,吃亏肯定是要吃些的,你看今朝开车上来,一路上都是接不完的电话,这个找他这样那个找他那样。”
张家三口一路寡言,愈发衬得他絮絮叨叨说不停歇:“大姐的电话我看也响了几回欸,大姐啷个也不接电话呢,大姐也是还有好几年辛苦要磨哈,信好读大学还要些钱,寡是娃儿也乖,喊他个人去打个暑假工,像那阵他舅舅那样,他那些脑壳好用的不要焦。不要愁,马上他大学一出来你们就享福,他那些读出来就都是人才,到哪里都欢迎,不像没得文化打烂零工的。”
忠传独自走在老前面,恐怕听不清潘天发的发言而没有回答,老张夫妇走在他前面,他便看不清两人愁的像山川河流一样的眉眼。
岩上几房人一走,漫山遍野的田荒地埋随势而来,从竹林下来直到岩边下新岩寺,站在临岩山边往下看,目之所及处处熟悉又陌生,那片森林是谁的,哪一年分的,那片树林里住着谁,他屋里还有些啷个人,那项倒了的烂房子里从前有些什么人,后来又搬去了哪里,那条堰沟里流着从哪儿涌下来的水,从那儿流向哪儿去……可却不知道,那些住在森林,树林,山坳里,堰沟上的人现今都如何,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好不好,那些房子还要不要,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听到。
白天有云雾缭绕,人居高临下觉得美不胜收,到了夜里,几十几里外听不到个和声,荒芜的像孤坟野冢。
哪比得上城里好呢,城里热闹,人多,东西好,出门都是车,要什么马上送来,新鲜事多得很,这里看家护院当畜生的狗到了那儿成了心尖儿上的姑娘儿子,这里抓老鼠睡灶膛的猫到那儿吃鱼干虾干睡专门搭建的小窝。这里三五天说不到十句话,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生面儿,到了城里你就是不出家门一天也有好几个人来敲门,只要你愿意,你想口干舌燥也是轻而易举。
“像说罗昭全两口子要搬到石岩去欸。”两个老头在岩边点烟,看新岩寺树林下面菜地里弓着腰砍莴笋扎捆的王正书,他仿佛一个不停运作的机器,在田里把莴笋砍出来,抱到田埂上扎成捆,扛鱼塘后面的斜石包上晒。看到他就想到罗昭全,潘天发抖一抖手里的烟,看着老张扶黎书慧小心翼翼顺岩边长满青苔的逼仄而陡峭的石梯下去,直等两人都下到拐角走到下面被杂草斜石挡住的弯子里:“那天她们哪个在说欸,谈上石坝两娘母判完了欸,晓得真的呢假的。”
李贵因为在临岩一侧立了一排护栏一样的木头,拉上尼龙绳,也在黎书慧那里得了两句好话:“一味不开眼,这回还做了这件好事。”
她一手抓着老张,另一手一会儿扶着石头壁一会儿牵尼龙绳,故而没听得清潘天发的话:“两爷子反着来,菩萨也砍了推了,路也拿石头泥巴拦断,这里也不许人过那里也不许人过……下一辈又来挖路修桥,有点钱不办完他心头不安逸。”
自发现李官福藏在谷仓里的钱后李贵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做事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看不清他究竟要干些什么。
“有点钱都抛洒了,光这里也修路那里也修路,这坡坡修路还有哪个会来啊,还要搞承包,大队都没得办法都是在那里糊弄应付,他以为他一个人就能发财。”
“起那个心就好,有那个心就是好的。”潘天发从上面慢慢走下来,眼睛盯着脚下李贵新铺出来的泥巴路,泥泞的路上许多水坑还没有完全干涸,路边初秋的已经被铲根除叶的杂草野花又因为接连不断的大雨顽强的复活过来:“李官福那笔钱他在也是他的他不在了也是他的,所以谈命中注定呢,黑娃恁翻都没找到,该是他的,那是一个人的命,是发财的命,哪怕他就是五六十七八十了呢,他还是要发财。”
老张道:“你就要发财噻,找的石油找到没有嘛。”
“那也是我没得那个命噻。”故作了一阵坦然,最终像真正放下,沮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