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张父女都听得仔细,他又道:“还是封进聪明点,他有脑壳,他是,莫看不吭气,封二爷恁抠的人只有他能把他的钱哄去,还回回都落他手里。我看梅英也是,两口子不啷个说话,碰到也多有笑面儿的,客客气气的,不像大嫂,她是,回回碰到都是吃了枪药一样,开腔就要打死人。她反正说话,拐弯抹角的都要来骂你几句,两口子都说话鲠人。那么——谈话最好听的又是老幺,那两口子是,听他吹的话,没得两开水瓶茶是吹不完,又喜欢吹牛说大话。他实际上我估计的话,要说身上有钱肯定还是手里有几个钱,以前那阵二娘还活着都悄悄给我妈她们摆她的钱一味给乃幺的唛,给张霞的。”
忠传听两人摆起来就挪不动步,如今上面愈发没有人,除了电视还能听到几声新奇,连摆个龙门阵也找不到人了。
老张笑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幺儿哄人长子疼人,那句话不假……”
他原是开句玩笑,忽然想起忠传也在,说出来又觉得不妥,剩下的话就都讪讪的融在了笑容里,虽瞧忠传面色如常,仍然一直望着她端菜苔进屋去。
又听席元说封增勤:“老头儿也还是造了些孽的,余明莲死了他一个人,又没得哪个喊他吃饭,也没有人要他,老二把他铺盖衣裳一哈甩出去,今天在这个岩洞睡两天明朝在那个岩洞睡两天。开先还说政府来劝唛老幺喊去住了段时间,后头也又把他撵出来,到今天还在老房子那鸡圈里的,饱饱一顿饿饿几天,衣裳也腌臜,几年天气都是那几件衣裳。”
像有感而发,愈发说的伤心:“……孝顺的人啷个都孝顺,不孝顺的人你把心一哈掏给他他还是认不得你,摊上他这样的话,老了有你吃不完的苦。”
复垦在即,老张也跟着他伤怀起来。
因第二天赶石岩,又是潘天发陪着一同去的,背一背谷子,说好走到干坝子来坐车,半天等不到,只好徒步走到石岩去。
卖谷子的人围了几个圈,一些自然为复垦,更多还是新谷子出来了腾仓,老张在那里遇到黄高山菜正荣,听他说他们那边也开始安排登记了:“留着也没意思,这哈儿就还有我们一家在那里,其他还一哈都出去打工去了。听到说是,房子不准动了,先头垮了烂了的算你活该,房子好的不准动了,现在是啷个就是啷个,马上大队就来量面积。我是,这哈儿就是我跟娃儿两个人,到石岩来呢,看在哪里找点事情做,找个烂零工,将就着算了。”
他苦笑的说完,又羡慕的看着老张:“你好噻,你那房子管点钱,又大,大就赔得多,拆了也不愁,你几个娃儿都有出息,出来随便跟着哪个都可以,都不焦吃穿。”
“我好哦,好。”老张笑着叹两声,眼睛望着卖谷子的人发愣。
菜正荣犹道:“我们是没得法,没得盼头了,就望着政府望着国家,其他没有想头了。”
潘天发上了街先去派出所打一趟,老张独自到邮政去,空调开着里头凉快得很,七八个背背篓的老头老太太在里面欢喜得很,这个说社保一月多少钱,那个说补助又是多少钱,老张羡慕将他们都一一打量个遍,又见柜台里几个姑娘小伙安逸自在的打着电脑,心头更难过无助。
有保安来问他做什么,叫他取号,他笑着点点头,看他在机器上一顿操作,不免感叹:“你这工作安逸,又没得雨淋又没得太阳晒,空调也凉快。”
老头瞧着他笑了笑:“安逸哟,安逸得很。”
“是安逸噻,比我们不安逸到哪里去了。”可保安并无心与他交谈,自转身背着手到门口打望去,老张望一圈周围的人,一面摸本子一面走到座椅边上来准备坐下,才想到忠承还没有给他账号,摸索半天拿出本子来,又捏着本子到外面来打电话,外头马路上经过的人众人,无一不说说笑笑轻松自在,他喊电话里:“打到哪里账号给我噻,卡号发给我。”
保安听来像有些气愤,发号施令一样,便待他转来时问:“打给哪个嘛,娃儿吗?”
老张伤感道:“我那幺儿,娃儿不好,打点钱给他,才生的娃。”
里头要签单子,可老张眼睛已经不那么管用了,便一应由里头的人帮忙,只消他签个字就成,他总使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一来为麻烦人感到惭愧,二来又怕他们疏忽大意搞错了,可叫他签字他却听话得很,很怕慢一阵他们就不给他转了。
汇了款,出来再给忠承打电话,人就站在银行外面的太阳坝里,落魄的像丢失了好几十万:“转过去了,你那里收到没有嘛。”
那头问:“那可能恁快,转的好多嘛。”
“六千,一哈转给你的,那还是去年卖谷子的钱,卖谷子卖马的钱。”
“一哈六千吗?”忠承又惊又气:“转半天转六千!啧,哎你。”
“......”老张马上赧然的住了口,眼睛望着眼前似忠承站的地方不知所措:“六千欸,够不嘛,少了吗......六千都还不够。”
“至少还要两三万!六千,六千两天都不够!他又不能报销,啧。”
父子俩都欲哭无声,忠承在那边沉默半晌,清冷道:“挂了。”
不等老张反应,电话已经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