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湾过来,坳子里头猪医生在风雨飘扬中垮下去的房子像一座荒坟,茂密的荒草把房子坝子密密包围,连他堂屋里也长满凤仙猫枪子。二楼纸糊的木头窗户坏了,夜里经过时从破破烂烂的格子望进去,也被里头黑黢黢的诡异的东西望着,吓得人恨不得大气都不要喘。
走过那根田埂,再下一截斜坡,走出来视线才宽阔许多,这个坳子里才是人住的样子。回屋来,黎仕莂在灶房后面的屋檐下剥胡豆,见他回来,嘿嘿的嘲笑:“啷个样嘛,打听出来个啷个嘛。”
席元原有一肚子话要同她摆谈,见了她的表情,板着脸在中间屋过道站一阵,转身出门去。
席寿在坝子收摆他做道场的唢呐,他年纪大了,也没了从前的肺活量,再等几年恐怕就该是人家来给他吹唢呐了。望见哥哥来,很快转过头去,继续认真擦拭,嘴里像鸭子叫唤一样嘶哑道:“在屋里没有嘛。”
“在屋里。”席元上去前经过这里时曾告诉他是去找王祥开有一点事情,他走到席寿身边来,递一支烟给他,自己也抽一支,听见有人咳嗽,回头看门开着,却不见周小娟的身影,吃了一口烟才道:“他谈那话,信也可不信也可,他吹他那房子要赔二十几万,晓得真啊假。”
“哪个晓得啊。”席寿点了烟,暂时把唢呐握在手里,同他一起眺望远处河对岸树林里飞起来的白鹤,嘶嘶吐气,又不停抽鼻子,周小娟在下面河沟里淘芋头,将黄的稻谷和茂密的竹林挡住了她的身影,只听到水声激荡的哗哗声。
黎仕莂出来拿扫把打装灰面的白口袋,看他两兄弟站坝子里,也不招呼他们,自抖干净了袋子转身进屋去。这时下午四点多,太阳已经收到坳背上封增林房子那边,她在屋檐下背个背篓拿把刀,到那边办猪草。
过来遇到周清芳正在房屋前的田坎下面砍白菜,她把碧绿的糙叶都剃到背篓里,再打些鹅儿草,猪母菜一起,黎仕莂经过她上面的田埂时站了一会儿,同她长吁短叹:“勤快也勤快不得,懒也懒不得,又怕他马上就来推房子,又怕是这一回以后他又不复了,晓得今年哪阵儿收谷子,未必房子推了谷子就这样让它烂田里吗。”
周清芳起身看一眼她,笑道:“那啷个整呢,搬到石岩去莫非你还要转来收吗。”她是不拆的,一开始她就谈不拆,她跟子女也是这样说的,管他其他人如何,她跟封增林不复,就一味蹲这里了。她把猪草装好,抱着白菜回家,懒家伙封增林在坝子边摇扇子,一面等着她回家来。
黎仕莂走过一根根蜿蜒曲折的稻田,又走到席文华屋下面来,席文华上街还没转来,大嫂代明秀一个人在坝子边的洗衣槽里自说自话,叽叽咕咕的,光看她嘴动,听不见说些什么,她经过时念道:“赶场的还赶得长,今朝恁大半天还没转来。”
代明秀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半晌才迟钝的往坝子底下看,黎仕莂已经走到下面河边上牛皮菜地里了,她仿佛人家就站她身旁一样嘀咕:“这哈儿的衣裳是没有洗烂的哈,一哈都是甩的没有洗烂的。”
她一面洗,不时抬头望她,等着她回来往这里路过再叫住她。周清芳还中午借去的大漏勺过来,走到洗衣槽跟上来望着她说话:“文华还没转来吗?”
“谈的要转来欸,晓得是不是在那里歇啊。”她一双灰噗噗的薄毛线袜子在手里翻来翻去都理不清正面反面,眼睛也不相干,脚底的洞叫刷子越刷越大,十分可惜,拿起来一看,又像还跟先前的洞差不多。突然上来脾气,一下拎起来扔下面水沟里,没扔进去,落在了橙黄的稻田里,听她窘迫而愤懑的笑:“没得用!甩他妈的个斯。”
周清芳安慰她:“甩了就甩了,烂都烂了还留着做啷个,又不是没有穿的。”
进屋把漏勺放桌上,出来见代明秀望着自己,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又走到跟前来:“昨天芳华拿两个酵头给我,你要不,我拿个给你。”
“我不要。”代明秀又转过身去,埋着头继续理席文华黄胶鞋的鞋带:“还不晓得文华转来不,我一个人吃得了好多。”
“拿来蒸麦粑呀,这个天发麦粑好发。”
“再好发也麻烦,那儿还有一指面,早上他出门我喊他带把面转来呢,不晓得他搞忘记没有。”她又伤伤心心的骂起来:“一天要商量好几回,看他两弟兄究竟商量出个啷个头,我也不管,随他们啷个整。”
周清芳劝她:“有啷个要商量的嘛,你要想拆你就拆,你不想拆就在这里住着,我们这里恁多人你还怕你一个人死了不晓得吗?文华随便他,他要守着你也好,要跟娃儿一起到三江去也好,老幺你不要考虑,出去恁多年他未必还转来住这烂房子吗?”
“烂房子有啷个好争的……”她痛心的瞪着周清芳发作,突然想起黎仕莂在下面,朝那瞧一眼,收了嗓子窃窃道:“房子他才不要嘞,他要的是钱!钱才作得到数!”
周清芳望着她,听她愤愤道来:“一哈都算计我,这哈没得哪个是好人,老了有啷个用呢,走这里这里兜人嫌走那里那里也兜人嫌,去年下半年我过去帮他们煮饭,一味口水话儿都没得句,转来恁久都没说打个电话,莫说平时,逢年过节都没个电话。一说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