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田坎看到李顺江罗昭全的烂房子,荒芜失落的心逐渐恢复过来,包包白,红苕,苞谷,莴笋,芝麻,铁扫把,豇豆四季豆,和挨房子旁边竹林下面散漫自在啄食的牲口,一切看着都叫人热情而喜悦。虽然路边的枇杷只剩枇杷叶,大麦柑还没有长大,梨子橘子还泛青疙瘩,那下面地里草笼笼里的七八个西瓜却结的好极了,石包边上葡萄架上的葡萄也大串大串的馋人得很。
吴秀珍李明慧杀人事件后应大队的要求好叫记者来采访,罗昭全又从石岩洞里搬了回来,虽然没有按他们说的要好好修整翻新,在李顺江的灶房里做饭,在自己原来的烂堂屋里吃睡,比先前要光明许多,也叫大家面子上能过得去了。老张还在这面田坎没有过去,李国珍正拿着扫把洋铲从李顺江的地坝出来,她屋里的狗自搬到石岩洞就病死了,下石坝再没有过狗叫。
“吃饭没有。”老张走到地坝来,等一等下面倒垃圾的李国珍上来,如今李顺江的屋通透得很,在这边坝子能从他没有屋顶的堂屋直接看到李国珍的地坝,罗昭全正在坝子里编高粱扫。他便从李顺江靠嵌在石包里的房子走到罗昭全的地坝去:“你这是哪阵儿的高粱还有,高粱穗都叫耗子咬完了还编啷个扫把啊,当柴火烧了不算了。”
“板凳坐,吃饭没有。”李国珍在后面上面,扫把洋铲靠在李顺江门口,打声招呼又进他灶房去。
“坐嘛,少午就煮好了吗。”老张把屋檐下的板凳端到地坝来,递一匹烟叶给罗昭全:“点烟。”
“少午煮好了,她的少午不到点吧钟不得好。”罗昭全接过来,在耳朵上别一阵,意识到是烟叶而非纸烟,才停下手里的事情来抽烟,说话:“前年的高粱穗,放那儿一直没管它,叫耗子给我糟蹋成恁个样子。”
老张不记得他今年是六十三还是六十四,只记得生老大根元时他还在天坪煤矿挖煤,李国珍夜里发作,是当时河底下席文华的婆婆来给她接的生。那天夜里罗昭全母亲来屋里借鸡蛋,并叫当时将同吴秀珍结婚的小儿子李毛儿连夜去天坪叫他转来。老张母亲怕李毛儿办不了事,让老张与他同去,又叫黎书慧带忠传到下石坝去帮忙。
那个晚上真是火烧屁股,后来据说满山里哪儿哪儿都是李国珍的惨叫,头胎难生,又是个屁股先出来的大胖小子,李国珍疼的晕过去又醒过来,一直生到第二天早上罗昭全转来孩子还赖在她肚子里。
那时的集体大食堂就设在李顺江坝子下面那一排后来做了他家猪圈的房子里,一到了早上吃饭,一坝子妇女男人把两家坝子围满了,外面已经听不清李国珍的叫唤了,都心道恐怕她是活不下来了,只是接生的还没跑,大家不好直接下定论。
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的罗昭全同他父亲一起没头苍蝇一样惶惶不安的站在李顺江堂屋门口,将要倒下去,听接生的和自家母亲大叫:“快点把娃儿抱到石岩秦医生那里去,再暗点不得活了。”
他连头都没听清楚就被两个妇女揪起来又是一顿跑,手里还抱着个用被单和大衣裹着的血淋淋湿漉漉奶猫一样的婴儿。头一回当父亲,堂客还没见到面,光听说如何如何危急,罗昭全只吓得三魂七魄全错了位。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抱着个婴儿在大山里跑得又是汗又是泪上气不接下气,好多人都看到了那场面,后来总有人取笑罗根元,你的命是你老汉的汗和泪救回来的。
“准备啷个整呢?这个到底,拆唛是不拆呢,龟儿这个东西硬是麻烦呢。”老张苦恼的摘下帽子把顶上几根稀松的头发挠了个遍,他问罗昭全:“你们啷个打算嘛?哪阵儿架势搬?”
“我们搬哪里去。”罗昭全哼两声,似怨恨的语气,眼睛望着李顺江屋里,又望眼前这破房烂瓦:“搬它整啷个,住这里好得很,吃得下睡得着。”
“……是吃得下睡得着唛,没有城头的房子安逸噻,政府有安排噻,政府管你吃喝噻。”老张斟酌着笑道:“缺哪样有政府给你送来,担心啷个呢,到时候自有人来管,操心那些整啷个呢……根元根秀啷个说嘛?同意你们拆不嘛?”
“你要拆吗?”罗昭全不答反问:“你准备拆了吗?你都去签字了?”
“没有……”老张又现出苦恼而迷茫的笑容:“就是不晓得啷个整呢,晓得拆不拆啊。”
“你是用不着焦那些。”罗昭全含着烟又继续编他的高粱扫,语气里似带嘲讽道:“你都有担心的吗?你有儿有女,儿女婿都做生意,幺儿又是大学生,你有啷个好担心的。还有大姑娘,你还焦你没有落落。”
“……”老张笑着答不上来话,话都卡在喉咙里,把痰吐出来,话却吐不出来,也来调侃他:“你也有儿有女噻,根元,根秀,他们未必点儿不管吗?该不得会把你们背去甩了哟。”
他冷笑两声:“哪个甩我啊,不要哪个背,我个人走。”
气氛一时怪异,提不得根元根秀,也不好提政府来送钱送生活用品,老张自叙:“妈的——曾丑儿当天上午就到石岩签字去了,王祥开啊,席寿啊,他们手脚快得很……拿一些谈不拆,拿一些又谈抓紧,晓得听哪个的呀。还是你说的话,出去政府管我吃喝吗?连个棚棚都没有。”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