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焦我走不见了吗?恁操心,我耍去了,那钥匙我带在身上的,我晓得你手机没有电吗?个人昨晚上不兴充好屎涨到门口来找茅厕。”母亲这样吼完,却扭头瞧着从边上背秧把子路过的忠传笑,并同她亲厚随和的交谈,仿佛她与她向来多么亲密友好无嫌隙一般:“我猜到他两个成不了欸,哪想他两个还真走到一起去了。”
变脸之快,令忠传一时想不出要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她,脑海里还交替着她中午离开时怒气难消的画面,只好笑了笑,仍背着背篓从旁边路过。
听到母亲在后面与父亲佯怒道:“又有人请喝酒了,你赶紧把手洗好等着吧,马上又有人给你送烟来了。”
“哪个请喝酒啊?喝酒倒好哦,只是要你先拿钱人家才把烟酒给你送来,有那人请我到街上不晓得可以买好多酒喝。”老张将开始还端腔拿调的拖住一家之主的气势,三两句话一过,马上眉开眼笑的奉承:“哪个,小川请喝酒吗?”
忠传走到田埂那边已经看不到母亲的脸,但必然母亲是凶着脸先瞪他一阵,而后才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哪个,还有哪个嘛?这坡坡还有哪个来请你喝酒嘛!”
忠传独自想到她们说的这两个人,小川如今稳重了不少,和勤快懂事的李敏正好相当,郎才女貌也是佳偶一对。可两个人背后的父母怕也是正好相当,黎华英是指着李敏养家糊口的,王二又指着王明川光宗耀祖,中间还有个嘴上说来动听,实际心里极重面子的朱慧芬。两个年轻人能走到一起是缘分,就怕到头来恩爱不成反怨侣。
大约听到这件事的人都是这个反应,两个当事人都好,郎情妾意,离得又近知根知底,从路还走不稳的幼儿到今天终成眷属,简直比订娃娃亲还省事。晚上卢定芳来帮忙宵夜,与黎书慧摆起来也是乐见其成,就是两人背后的父母难说。估计更多人要成全这门亲事了,不为别的,就单为看两家人热闹也是兴奋的。
旁人这样一说,倒像两个媒人都没上门的人明天就要过门似的,母亲听说小川下午已经来过一趟,晚上就专心等着他再次登门了,连晚饭也多做了两三个人的,两个老太太在灶房谋划:“不晓得这哈儿结婚兴好多彩礼,王二那恁小气的人,看他跟黎华英哪个犟赢。”
母亲欢喜得像已经看见了黎华英雄赳赳,气昂昂拿着火钳去王二仅剩不多的被烟熏的涂着厚厚一层烟渍的牙齿缝里夹金子掏肉渣儿的场景了,可她却闷着嘴巴道:“万一人家大方,样都不要呢?像半坡周家那样捡个便宜的,她们应绵贵州那些地方不就一分没要唛,还倒贴个娃儿。”
“要有便宜的,在她门口!”卢定芳把一钵子芋头往锅里一倒,放一大勺盐,她又像被黎华英拿着火钳来牙缝里扣钱财的王二一样愤愤:“她都有便宜的!她占人家便宜还差不多!嘴上说起来好听,多好多贤惠,最会搅祸的就是她,光是嘴巴会哄人。”
忠传淘红苕进出的功夫已经看见她在那芋头里加了三大勺盐巴,小声提醒:“吃咸点看淡点,她真是到了那天自有办法,你再操心再跟她攒劲她该嫁姑娘还是嫁姑娘该娶媳妇还是娶媳妇。”
卢定芳像自己想起来盐巴多了,又往里加半瓢水,盖锅盖,同黎书慧一起站到门口来望在水田边淘红苕的她:“话是这样说单看你做得好看不好看,虽说你是大人不相干,你要再多以后他两口子过日子小川心里又安逸?她们李敏还要住到他屋里去,就算她不住一起始终是跟着小川叫妈老汉。打个比方以后吵架过孽,张口就是那阵儿彩礼给了你屋里多少钱你心里舒服啊?为啷个当时三四十了他王书贵还要生这个娃儿,不是嫌见他们明群是姑娘?心里就一门心想要个儿为他脸上增光添彩,李敏到他屋里来他不管不问?
不是这里说,李敏进来有的是气受,黎华英一剐她,这边王二一撵她……说的再好听,再合得来的夫妻始终娘家是娘家婆家是婆家!那就是两家人,嘴上再好听他还是各顾各家,那是没得说的!”
她的话很快在母亲的笑容里得到了“你这会儿才晓得”这样的反响,陈德芳嫁进来时娘家要走了两千八给她弟弟做彩礼,那在当时也就是一般的寻常价。可雪梅进来却一分没要反自己带了许多衣柜风扇黑白电视等陪嫁来,这正是后来她区别对待两个媳妇的根源。
那看似不多的两千八在当时的潘家极是为贵,潘天发从来只卖才不进财,潘迅还没嫁出去,潘运的亲事还没有眉目,卢定芳再是明面儿不说心里也有计较,若不是后来两个人发奋在外头安了家,恐怕陈德芳这辈子在潘家还抬不起头来。
母亲如此细听,转个弯又忧心的想忠承与叶舒领证,酒没有办,这边也没有给过女方什么彩礼首饰,东家拼西家凑出来的买房钱后面忠承也置气没有要。更紧要是忠承还在那头工作生活,本来她就娇气吃不得苦,那以后吃苦的岂不就是自家的孩子了?
这个娃也是,一点不听话,早晓得那时阵儿该不生他的,从怀他开始就把心提到脑袋上挂着,到今天还是没有放下来。
锅里的芋头咕咚咕咚的煮着,两个老太太像门神分散两边苦大仇深的站着,各自心里都像揣了气球一样轻飘飘的,又沉的像铅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