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传:“我也没管他什么,他可比你小时候乖多了,没什么好操心的,那个教他数学的班主任霍启忠以前不是教你数学唛,他还说他天分比你还高呢,让好好培养,我也不晓得啷个培养,反正他自己也乖。”
“他还不乖!你还要他怎样!”他激动拍腿,又好笑的想起来从前忠传也是这样夸赞自己:“上个街什么东西都不要,什么都不买,有热闹他也不凑,你看看信有潘宏,两小子跟鬼子进村似的,恨不得整个公社都给搬回来,每个人五块钱就他不要,劝了好半天收下了又揣兜里了,你是没看到,眼巴巴看两眼马上转过去那个样子,哎,也不是以前那个年代了,多多少少每天就给点零花钱呗,他也不是不懂事乱花钱的小孩,你不心疼啊?“
忠传笑:“去年过年你给他的压岁钱,第二天他又转手给他嘎婆了。”
“就是唛,哎,你说,你见过几个像他这样的,好听点叫懂事听话,直白些就是老实本分,但这也太本分了吧,一点这个年纪男孩子该有的调皮都没有,你想想这一路那么多孩子,人家路上都有吃有喝就他一个人两手空空的望着,这时候正是思想开始成熟的时候,多难为情。乖是好事,可也不能太乖了一点滑头劲儿都没有,太正直了,跟个小老头似的,他有时候说话我都感觉像老汉说话。”
“不好啊?那有什么难为情的?又不偷不抢,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倒该好好说说你,你小时候可比他野多了,你想他跟你一样调皮捣蛋妈和老汉跟在后面给收摊子?你那时候他们四十出头,现在可是六十过半了。”
忠承笑嘻嘻的摸着脑袋不说话,光眼睛望着地上的影子打算忽悠过去。
忠传却不打算轻饶他,目光又追着他的脑袋往地上来,说悄悄话的声量,咬字却极是清楚:“黑了在外面地坝听你跟老汉说得那样热闹,啷个哇,你打算回屋里来做事?在外面打工不容易吧,但是真要想回来做点什么可不是光嘴上说说,落到实际上,那需要的可不是一丁半点的资本啊,你想好了?可得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的想清楚了。老二打算搞几台机器看看,你个人考虑,书不是念完了唛,你回来,屋里有个照应,家人也能帮衬点,北京还是太远了,假如有什么事,去也去不了,回也回不来,像你小姐夫,人死了只能烧成灰带转来,老汉今年六十五,你是吃二十四岁饭的人了,该考虑的,该承担的,个人心里要有个方向。”
“老汉你还焦啊?”他依然看着地上,语气轻松:“六十几的人腰不弯背不驼,一米八几的个子比我还高,你看那精神头,像个六十几的人?讲走路我还走不过他呢。”
“还有几年呢?背能一直不驼?幺妹屋头出事,老汉赶场往屋边路过都不进去,每回送东西去饿肚子回来也不在那儿吃饭,你晓得为啷个?为给幺妹争口气,老二自己就不说了,家里拖两个孩子,明先家里她是老大,屋头还有个老汉,就是有个好歹,妈老汉肯定也不会到他那里去的,我是个姑娘,让他们一辈子跟着我你晓得外人啷个说欸?有儿子不养跟着姑娘,人家背后不说?你在北京,个人考虑,要觉得真没什么大路,回来好歹有个窝。”
“......”
“我不是非喊你转来,这山坡坡你回来能干什么,从小到大没喊你担过一挑粪挖过一锄土,你就是再有心思也不要花在这上面,农村人哪个不想往城里头跑,你不要攒劲念了这么多年书还反倒走回头路,有文化,又年纪轻轻的,不该耗费在这儿,市里不是也好唛,恁大个市里还没有你想做的事?离的也近,又都可以照顾得到......”
忠传长叹口气,不再说下去,他那样埋着头坐在那儿,怪给人心疼的模样,尤其是她一手带大的:“你也不要多心,只是这样说给你听,你这么大人,还是男人,做事情该自己有个主意,我光是话到嘴边啰嗦几句,怕你光是一头热,走弯路。”
她擦了脚,开了门将脚盆端出去倒水,回来看他依然是之前那姿势不动弹,又催道:“别杵着了,上去吧,上楼睡觉,九十点了,明天还要起早去老二那儿呢,上去陪妈坐哈儿,耍没耍朋友,你上那儿交待交待去。”
一句话打破凝重气氛,换来他揉着脑袋的破涕。
“去吧。”
他才挪板凳,缓缓起身准备往楼上走。
忠传还要进灶房舀水洗脸,又回头低声喊他:“不要给信好钱了,他好歹在屋里,有啷个事第一时间能有屋里人在,你那离的远,真要急事你找谁要去?个人在外面要晓得照顾自己,屋里离得远,一天到晚心都为你揪着的。”
“嗯。”他点头,转身上楼。
蛐蛐在灶台暗处的缝隙里不停叫着,楼上传来电视里武打片打斗的声音,和老少三代人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大狗在环屋边的大石包上不停叫着,还隐隐听到大坪黎祥琴满山喊王黑娃的声音,打开灶房门倒洗脸水,外面已经黑的一丝光亮也看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人就出门了,山里的子女们陆续也各自离去,张家的,潘家的,上石坝的,下石坝的.......
山里依旧还剩那几副老面孔。
放完假期的孩子们也回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