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潘天发回来跟屋里两个老太婆笑:“那个狗日的王二,小川走的那场他去送他,在街上碰熟人就问电话号码,我说人家啷个晓得带电话上来!”
从前潘运那里也有个小灵通的,可早先他不是时髦人,不晓得哪里坏了,还没真正发挥它的作用就歇菜了,只能自娱自乐当个随身听用,现在他见识到了那个小东西的本事,又开始认真打起它的主意来了。
大概潘运的运就是在这时候逐渐开始转变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不论那个手机进不进来,山里的固旧如何寂静安定,年轻人的世界始终是沉不下来的,深山的甘泉终会流向江河,江河的黄水也终会渗透大山的每一寸土地。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年底,潘天发的大儿子潘达回来,山里从此有了两个诺基亚,到了第二年元宵,老张家也有了一个,再后来它就不新奇了。好比那些年前的彩电,老张家有几座大山里第一台长虹彩电,配步步高的VCD和音乐播放器,还有两个比信好高近一半的音响。张家那么节俭抠门还舍得买这东西,那又是忠信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将出门打工搞回来的,为此还险些闹的父子反目,当然最终是真香了。那时候也是这样,尽管有几户人家有黑白电视,人们总爱凑这样的热闹。
甚至多数时候,那热闹都并不是冲那件新鲜玩意儿本身去的。
年年端午,黎书慧的粽子都要包尖垮垮一大木桶,今年也不例外。
后檐沟上面密不见天的树林里多的是粽叶,也不分家,山里谁要都可以自己摘,不过那附近都是坟场,白天上去也人心惶惶。老张是不怕,都是张家祖宗,但黎书慧嫌他摘的不好,于是每年这时候,信好就成了她的先锋军。
粽子馅分几种,素为蜜枣和红豆绿豆,荤包腊肉和咸蛋黄,材料提前已经准备好,因糯米腻人,还要配黄豆面作料,旧年的黄豆在铁锅里炒干,用磨子碾成细细的粉末,这种东西老远就有极香的味道飘出来,纯纯的黄豆和炉火的味道。但它吃起来感受却不怎么样,也就是老一辈爱吃,年纪小的娃子基本都蘸白糖,或者,他们更喜欢简单粗暴的糯米腊肉饭,连那代表端午的粽叶也一并省去,泡了水又没有包完的糯米就是被那样改造了,米蒸熟了捣出来,铁锅煎菜油,加辣椒末和腊肉末,上面盖糯米,锅盖闷着,柴火烧着,出来的糯米香辣软糯,丁点儿不腻人。
几个孩子端了满满一碗跑出去,一会儿又回来再盛一碗,有时候黎书慧怀疑他们是不是吃不完倒了,可事实他们真是吃完了,连最不爱吃糯米的信有也吃了小半碗,只是他蹲过的地方下面星星点点一地油渍,据他交待,腊肉只吃了瘦肉,肥的扔了,又被狗崽捡去吃了。
山里老传统的端午不止粽子,还有咸鸭蛋和黄麦粑,相对而言,这两样在孩子眼里就更有吸引力了。
“妈——”
“妈,我们来了——”
“嘎婆——”
总是这样,黎书慧灶上的饭菜还没完全搞好,外面已经传来子女进门的声音了。
逢这样的节日,一般是潘家在张家吃午饭,张家再到潘家吃晚饭,屋里本来就说说笑笑一屋人,此时更加热闹起来了。
“你看,是不是哇?我就说大家转来都是先找妈哈,所以才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得老汉好呢,哪个进屋不是先喊妈呀!”潘天发这样跟老张开玩笑,不过那话倒确是如此。
这时,灶房里忙活的黎书慧便恨不能一脚跨出去就能看见来人,早先看到别家子女陆续回家往家门前过总是心痒羡慕急不可耐,如今自家子女回来了又慌着灶上的饭菜还没熟他们回来不能立即吃上两口现成的,做父母的,总是左也矛盾,右也矛盾。
忠旭总是第一个进到屋里,外头喊了妈,进屋张口还是找妈,背篓里又是杂七杂八一大堆,在灶边做饭的卢定芳笑她:“等你妈死的时候你也这样喊她,声音越洪亮阎王才不敢收她。”
往年跟在身后进屋的都是舒庆,今年却是忠承,也是手里抱着叽叽喳喳的小赵盈,两人进门的感觉却完全天差地别了去。门也不低,个子却比门还高,这倒随了老两口,张家几个子女个头上都很出挑,却也比不过他还要弯一下腰才能进来,依然瘦瘦的没长几两肉,身上却比从前白净了太多,蓝色短袖和蓝色格子短裤外面,露出来的肉简直比未出阁的闺女还白,他笑着进来,儿子与女婿,小伙与已婚者,读书人与工作者,时常见与长久不见的区别便一下显露出来:“妈,娘,姐——”
这样挨个儿喊了个遍。
信好早在门边急吼吼的候着他了,他也比看见别的人更欣喜,哥俩好的叫他,眼神比停留在别人身上的更长,经过他时顺道一把搂了他的脑袋,同他一道往小堂屋去:“还是这么大个儿啊,没长呀,是不是没给你饭吃。”
出门读书三四年,还是大二过年回来过,这样算,今年的端午他还是个大稀客,只在门外听里面传来的说笑声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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