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知道大姨只是吓唬她,一点儿没在怕,一个人坐那儿不慌不忙拍着袜子上的泥灰解鞋带穿鞋子,脸上神气十足:“嘎婆给我洗,洗完了我再穿。”
然后便将袜子脱下来光着脚伸进鞋里。
“我要给你洗,我怎么不给你洗呀,想的美哟。”黎书慧割完了草,又站到下面的土坎上看再下面处的油菜:“又不是我给你弄脏的,你叫你妈给你买新的,把旧的甩了。”
“不甩,要洗。”奶声奶气的小丫头也不恼怒,穿完了鞋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拎着两只袜子朝黎书慧去:“妈妈说我们屋里没得钱,要节约,嘎婆你给我洗吧,我以后有钱买糖给你吃。”
她又是笑,又是啐,眼瞧着她被凹凸不平的硬泥巴绊倒,赶紧冲过来一把抱起来:“你妈才是个哄人精,你比你妈还会哄人。”
忠传也笑着道:“亲生的唛。”
“幺儿哟,乖哟,嘎婆抚外孙,都是空搞灯,你还乖,还晓得哄嘎婆吃糖。”
小赵盈没断奶就在黎书慧怀里了,过了阵儿女婿想孩子又带回去,再来时已经能咿咿呀呀说些孩子才懂的语言了,那时候倒是乖巧,扔背篓里放哪儿都是半天不动弹,不声也不响,别家的孩子哭闹不止,都从背篓里翻出来到处爬,她却只是安静的待着吮着手指,一双大眼睛跟着人滴溜溜到处转,让人觉着可怜又心疼。
又过了一阵儿,舒庆去了外省煤矿,孩子又被送来了,这时候已经是满地跑的调皮将了,小小的身体精力旺盛的仿佛住了一群狗崽子,一会儿看不着就不见了人影,或者听到哭声才被发现,或者自己一团糟的可怜兮兮出现在大人面前。整日要东西吃,性子蛮横了许多,偶尔嘴里又跟抹了蜜,白天沸腾,夜里不睡觉,非要老张背着到处转,非得抱在怀里才能睡,一放床上又醒。一家人跟着她磨碎了嘴皮子,一半焦急,一半又欢喜。时时恨不得丢出去,走了又惦记得紧。
渐渐越来越大,仿佛待在背篓里吮着手指的记忆已经是好几年前,懂事了,又更孩子气了,不再认生,一点儿不胆怯,比唱戏的还会哄人,比大人说话还像大人,精力比从前还旺盛,脑袋瓜比从前还机灵,一天一个变化,一天比一天更招人喜爱。
老两口对赵盈的宠爱一直是下一辈的孩子中最最强烈的,虽然忠传嘴上不说什么。
信好也是十分乖巧优秀的孩子,打小跟在忠承身后,最与忠承亲近,也最像老张,不止性格,外表也像,小小年纪一身的牛劲,手长脚长浑身又没有二两肉,灵动乌黑的眼睛显得五官有些秀气,却是一身的小麦色,地地道道的瘦猴。信好没有赵盈的哄嘴,也没有忠信家信有信欢的骄纵任性,笑起来时让人觉着他小狗一样乖巧又可爱,多数时候更像少年的老张,沉稳,睿智,说到睿智也是有根据的,一来他学习成绩优异,二来家里偶尔一些事老张还来找他拿主意呢,不过尽管如此,那也不过是个将12岁的孩子罢了。
所以才说忠传手里教育出来的孩子歪得很,忠承一路被保送进了北京知名大学,眼看下,信好或许比他还厉害。
有一回忠传扛锄头从坡上回来,听到黎书慧与潘天发说话:“有什么不一样啊?都是进了我屋门的娃,我们也没偏待过他,缺他吃少他穿了?不是一样的啊?”
黎书慧或许对他不比别的孩子亲近。实际这并不关其他,真正是远香近臭罢了。
“恁勤快,还在挖哟,早上往这儿过就看见你扛着锄头在这,下午我都转来了还在,你是要种好多庄稼才满意哟,要把屋里一哈畜生都撑死啊!”上石坝王二从镇上赶集回来,放了背篓站在堰沟边跟下面除菜地里杂草的黎书慧说话。忠传的地还没有淋完正来回挑粪,小丫头到下面的油菜地去了,油菜杆上不少虫子,鸡跟着黎书慧走,发现了那片虫林,小丫头听着鸡叫,信了她的话,捡蛋去了。
黎书慧闻声抬头先看了眼上面的人,又扭头望下面把鸡追的满山飞的孩子:“你那是谈我勤快唛偷懒嘛,早上看见我在这里赶场转来了还看见我在这里,一天就干了这么巴掌大点事还勤快。”
“该偷懒唛就是要偷懒噻,那也是有人得力才能偷懒呀,二爷两爷子够了噻,你还要恁勤快整啷个。”王二嬉皮笑脸在背篓口上半撑着坐下来:“小娃娃儿又是哪阵儿上来的嘛,你妈老汉呢?又不要你了?又跑了又把你甩上来不要你了,又来跟着你外婆。”
听着气人,黎书慧将下面望一眼,嘴上道:“来吃干饭的。”
“她一丁点儿娃娃能吃好多啊?你还怕把你吃穷啦,二爷呢?”这回他的语气倒是认真了些:“给他带个信。”
“环屋边犁田,他还整啷个。”这附近挨的近的,潘天发一个,他一个,曾家沟曾丑儿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大爷,都特爱往老张家蹿,几个老爷们儿凑一堆,烟抽的跟点燃了潮湿的草堆似的,空话一吹一下午,黎书慧每次看到,恨不得拿竹耙挨个儿把几个人油腻稀松的灰白头毛都刮掉,再一捆干竹杆把他们都一把火烧了。
“这才几月欸,立春刚刚开始,犁什么田,这么冷的水把老头往田里赶,冻死了哪个来给你做活儿?” 说着话,又犯了烟瘾,随手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