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曾经告诉我。
身为一个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在我出生的国家,女人是不允许抛头露面的,我们必须带着斗笠,斗笠的下面还需要挂着极轻的面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的样貌,并且,在我六岁的时候,也祭拜祖宗的宗庙里,完成了这个名为的祭祀。
他们在我的面前跳大神,我也被他们逗的不亦乐乎,但是当那个斗笠轻纱的帽子戴在我头顶的时候,我就惊恐的看着那些人,我想要逃,却被他们拉着,完成了“上笠”。
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以自己的面目示人,我见到的每一个同龄的女孩子都觉得这太过正常,以至于我显得有些不正常。
我问我那总是沉默的父亲,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要戴着这样的东西就连我的母亲,我也未曾见过。
我只见过我父亲的容颜。
他又高又壮,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我。
他甚至几乎不与我说话。
只有我的母亲会静静的站在我的身后,将手放在我的肩头,隔着她带了一辈子的面纱,温柔的说话。
她的嗓音可能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
但她也很少说话。
她对我说的最多的话,
就是
“英兰,要乖一点。”
即使我再调皮,她也只会在犯了错误的我的面前,像是看着
看着自己最杰出的孩子。
英兰要乖一点。
她总是这样和我说。
但是年少无知的我,却总觉得这句话扎耳朵
我实在是做不到乖一点
在六岁那一年,我曾经无数次将这个斗笠面纱揭掉,我的母亲也从不批评我,只是有些时候,她会默默的将我的面纱捡起来,拿在手上,然后,又是慢慢的撰在手中,她的目光总是那么平静,带着我年少的迷茫与懵懂。
我在想,她为什么没有让我带上那个斗笠面纱,我啊姨总是以自己那顶带有翡翠玉珠的斗笠价值连城而自豪,我母亲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朴素,最皎洁的斗笠,在我看来,我啊姨的炫耀,总是情有可原,总是满不在乎,总是昭示着我叔叔对她的爱。
我甚至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声名显赫的父亲为什么不给我母亲买上那么一顶斗笠。
那顶斗笠,也要价值连城,那顶斗笠,也要金镶玉,玉镶翡翠,翡翠再穿华贵的夜明珠。
好像那样才可以,为我的母亲,这个总是能不做声的女人,一个可以在阿姨面前扬眉吐气的,让她挺直自己腰板的机会。
我母亲的腰,总是直的,站在别人的面前,那平常的,如市里人家都能够买的到的斗笠面纱也端的很平。
她并不羞于见人,她总是昂首挺胸,走路也大方得体,我以为那是她作为我父亲,一个城主夫人的必要的仪态。
但是,当我看到别的城主的夫人,却总是有着臃肿的身材,大嗓门的呵斥,还有那满手的金戒指,我想她们恨不得将自己那双从来不用下地走路的丑脚也戴上让人无法忘记的金色的,发着光泽的,却是暴殄天物的富贵戒指。
我跟着我的母亲在地下走路,她总是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牵着我小手,让我静静的走在她的身边,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很香的气息,纵然是我,也愿意跟着她,慢慢的走在乡间,走在田野,走在小路上,微风吹过我的面纱,我将她摘了,我原想着这么温柔的风,她也愿意去触摸,只是她并没有。
我的母亲,并没有拥抱,这么温柔的风。她站在田野间,温柔的看着我,我知道,她的眼睛在看着我,我将面纱摘掉,我将斗笠摘掉,我将自己的脸,触摸着风,触摸着,外面的世界。
我觉得这风,是我没有见过的,从来没有想过的,看不见,摸不着,缺能够感受得到的东西。
这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奇怪。
我那个时候大胆的猜想着我的父亲,他不爱我的母亲。
我是从帮我洗衣服的阿婆口中,知道了爱这个词。
她说“隔壁家的幺儿就要大喜了,但是世人都知道,那幺儿不爱这精贵的小姐,总是要闹上一场的。”
我问“隔壁家的幺儿是李修缘么?”
“小姐,你莫要说是我这个老婆子说的。你可什么也没有听见。”
“修缘哥哥,可好哩。还送过我吃的。”
我不知道洗衣的阿婆到底在怕什么,但是就我的世界里,突然多出来一个词。
爱。
但我总是不能提及它,因为我身边除了带着面纱的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阿婆。
她们也带着老人样式的斗笠面纱,我的从未见过她们的脸面。
我见过我父亲的脸。
那是一张,黝黑的,总是在外面奔波的脸孔。
我实在想象不出,我的母亲,会是怎么样的一张脸蛋。因为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有机会见到。
直到她,慢慢的,落在了黄土堆里,盖上了象征着我再也见不到她的盖子,那个盖子长长方方,将她头上的面纱,连同着她的人生,一起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