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琛皱了皱眉,停顿一下,继续道:“俞伟光贿赂中正官,把季氏一门剔除士籍,这项罪名已经足够让俞伟光断送了仕途之路,不过乐高竟然还想让他承担杀害向真的罪名,这般算计,无非就是在逼俞伟光去死,三叔,乐高如此阴险歹毒,父亲却听信于他,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父亲了。”
“子谅,这不是你应该忧心的事情,你的父亲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许多事本来就不必做解释,不过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卢氏一族。”
卢皓吁了口气,感慨地说:“如今像琅琊王氏这样的新兴士族在朝廷中枢有了更多的话语权,王衍想要坐上尚书令的位置也想了不止一天两天了,明眼人都看得很明白,王戎作为司徒,纵使不理朝务,但在朝中威望仍在,门生旧吏也有很多,甚至可以与京陵公王浑齐头并进,而我们范阳卢氏相比他们就逊色许多了,幸而清河崔氏的地位一直很稳固,否则我这个尚书也难以当的长了。”
“三叔,争权夺利也须有个底线,这般残害士族子弟,只会让人不耻,我们卢氏一门以儒学显名东汉,太爷爷位至曹魏司空,选荐贤才,以贞固任职,在朝中素有雅望,叔公历任要职,不崇尚功名,为人清正,拿俸禄时常救济亲戚故旧,从不为了谋利经营私产,可父亲却只想着谋取更高的官位,在朝堂上做着俯首听命的臣子,却在背地里做着杀人不眨眼的勾当”
卢琛的眼中蕴含着许多情感,有愤怒、悔恨、压抑、还有挣扎,也许在这几年里他的内心一直都有矛盾,荥阳公主因他而死,他无法推卸责任,因为买通宫人暗害公主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我该怎么去恨他,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一旦当上驸马都尉,仕途之路、家业和袭爵也就随之丧失了,可他为何不能像崔意的父亲那样当场拒绝皇上的赐婚,因为他那时还在想着坐上尚书之位,自然会在明面上顺从皇上的心意,三叔,我说的对吗?”
卢皓眼神黯淡下来,他知道卢琛心里有怨恨,不过这种怨恨又不能言明,只能压抑在心底,而今因河内郡所发生的事情,卢琛的那种情绪再次迸发出来,并且越来越浓郁了。
“父亲根本不会在乎我是否能够承受,他看重的只有利益的得失,家族的荣辱兴衰,可是他给予我的是什么,是一道道刻在心底的伤痕,他作为父亲是陪伴着我的成长,可是这种陪伴如同受刑,我的生活还不如崔意,至少崔意不用承受这份痛苦和内心的煎熬,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而我和父亲之间连交流都变的困难,只剩下了无尽的争吵”
卢皓沉默半晌,又宽慰道:“子谅,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的父亲也做出了让步,不会着急给你议亲了,晚两年等遇上合你心意的世家嫡女,我自然会为你做主,不会再让你的父亲胡来的。”
卢琛苦苦一笑,目光落在手里的白瓷盖碗上,勉强将一腔幽愤的心绪压了下去,心中暗想:我的婚姻如何能够遂心,只世家嫡女这一个条件就足够把她的名字从议亲备选的名单中抹去,道儒也应该很清楚这个现实。
不过他不想轻易放弃,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再恢复到以往那样苍白,有她在,他才感觉自己是在真实的活着,一切也变得有意义,因为她值得,哪怕机会再渺茫,他也要付出最大的努力。
“三叔,这次不仅是河内郡出了事,还有陈留那边的某桩旧案也被翻出来了,郗遐还真的练就了分身的本事。”
卢琛镇定了情绪,右手拿起盖子轻轻撇了浮茶,微抬双眸,幽幽说道:“不过王衍自然能找个顶缸的出来,就怕张司空那边抓到他儿子的什么把柄,司空长史牵秀也正想着替好友徐济之死鸣冤,不知王衍会如何应对呢。”
“皇上如今的心思也就只有司隶校尉许奇能够明白了,青州刺史山简今早派手下官员送来了一份奏表,大概是为了河内郡怀县季氏之事,认为山允在担任司州大中正期间出了这样的纰漏,山家人难辞其咎,还主动提出自降官职,皇上倒是没有准许,反而说季伦已在青州任刺史快有三年了,我看皇上有心召山简回洛阳,就是不知是平调还是升迁了。”
卢琛抿了一口茶,便把茶杯放到桌上,然后站起身,说道:“三叔,太子遇袭之事到底也没有查出真正凶手,即便司隶校尉捕到什么影儿,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还是无法定罪,不过皇上想要削减某些家族的势力,还是有很多办法的,朝廷大员每次的调动,都会牵连很多人,而平叛之后的论功行赏也该有个结果了。”
立于门外的少年袍袖随风飘动,他的唇角噙着一抹轻松淡定的笑意,恍若他只是个看客,室内叔侄二人的谈话并未涉及到他,这就足够了,不过当听到卢琛那一番愤慨之词,他竟感觉莫名的好笑。
他这位了不起的堂兄,有时候真让人嫉妒,有时候却又不自主的厌恶他,有他在的地方,自己总是会被其他人忽视。
不过卢琛是难以体会那种心情的,因为他是卢氏年轻子弟中最耀眼的,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哪里会懂得别人的心酸。
少年冷冷一笑,迈着潇洒的步子,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深了,月隐云中,裴府西院很是静寂,在小轩窗下,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