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刘彻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一些,而后才将话题引回了刚才的正道上。
“丞相,你当真觉得田宗可担此大任吗?”
“陛下,微臣来之前,已经去长乐宫见过太后了,太后亦觉得田宗可担此大任。”田蚡屈身作恭敬状。
刘彻本来还算温和的笑意再次忽然凝固,接着蒙上了浓黑的雾气。
这几年来,田蚡不只一次用太后压他,这让桀骜的刘彻怒意极深。
哪怕在民间,大多二十四五岁的青壮也要附籍分家,成顶梁柱了。
可刘彻这大汉帝国的皇帝,却仍然要被这男男女女的长辈压着一头,举步维艰,过得非常窝囊憋屈。
尤其是面前的这个田蚡。
一面是百官之首,一面是自己的舅舅。
君臣的大义加上长幼的伦理,总能将刘彻压得死死的。
那一日,刘彻在右内史府中,借着窦婴之事,好好地敲打了他一番,还削去了他一千户食邑。
在当时,刘彻觉得扬眉吐气,可是回到宫中,却被太后叫到长乐宫训斥了一番。
而后,田蚡在言行举止上对刘彻恭敬了许多,可是也越来越奸滑,搬出太后的次数越来越多。
刘彻很想义正词严地回绝田蚡的奏请,然后在斥责田蚡大不敬,将其投入诏狱,由廷尉问罪。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太后还住在长乐宫,他若因为这些“小事”处置田蚡,太后定会震怒,而后再狠狠地训诫他。
大汉以孝治天下,按照成制传统,太后地位极高,刘彻若因“不孝”被训诫,权威定然动摇。
权威权威,是权力与威严的结合。
刘彻御寰宇内靠的是皇帝的权力,但皇帝权力又与皇帝威严相关。
威严扫地,权力就会不稳:忠孝一体,皇帝不孝太后,臣民又何必忠于君父?
退一万步而言,刘彻纵使不在乎威严,他暂时也无力与太后对抗。
自己前脚下诏让田蚡罢官入狱,太后后脚下旨将田蚡复官出狱……此事只会陷入僵持,仍然是办不成。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无数次,开了这口子,臣民便会怀疑皇帝诏令的有效性,权力和威严仍会被动摇。
刘彻的权力和威严还不够强,还不能被动摇和质疑。
换言之,他现在至少要在表面上保持与太后、丞相的和平,通过他们的扶持,加强自己的权力和威严。
想到这种种纠葛,刘彻平和了一些,腾腾的怒气被理性的分析逐渐压制下去,让他重新恢复和颜悦色。
“丞相,此事依你,长安的娼租和赌租由和胜社来征收。”刘彻平静地点点头道。
“陛下圣明啊!”田蚡很激动,眼中的贪婪掩饰不住了。
这自然值得激动,因为千户食邑每年上缴的地租才30万钱,1亿钱进项,加起来等于30多个万户侯啊。
“只是……”刘彻故作犹豫之态。
“陛下有何顾虑?”田蚡急忙问。
“私社征租乃成制,虽然长安城赌租和娼租数额巨大,仍是一县之事,朕为天下之主,不宜下明诏……”
“所以说,田宗若想征收长安城的赌租和娼租,仍要自己和别的私社谈妥,再上报长安县寺。”刘彻道。
“陛下不下诏,其他私社不答应,这当如何是好?”田蚡虽是丞相,却不熟知私社弱肉强食的行事规则。
“那就要看田宗的本事了,若他不能压服其余私社,也收不上市租。”刘彻似笑非笑道。
“既然陛下不好出面,可否让长安令义纵出面,召集私社宣讲此事?”田蚡仍异想天开。
“丞相啊,私社有机会征收市租,正是因为县寺的官吏不够数,无力承担此项重任……”
“若义纵参与其中,不如直接就让长安县寺来征税,田宗又怎可能得到获利的机会呢?”刘彻意有所指。
“是是是,这是微臣考虑不周了,此事就让田宗自己想法子办,看他如何收这市租。”田蚡有些尴尬道。
“长安城内有大小私社一十七家,田宗若能将所有私社都压服,征租之事顺理成章。”刘彻点了点头道。
“陛下考虑周全,微臣已明白了,回去之后,定然会向田宗说明此事,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田蚡道。
“此事不谈了,朕另有一件事与丞相议。”刘彻表面上送了田蚡大礼,应当借机伸手,向舅舅要些东西。
“陛下下诏便可。”得了实惠的田蚡很谦卑地答道。
“前年马邑之围,劳师糜众,无功而返,朕深感不安……但是,匈奴始终都是大汉和朕的心腹大患……”
“匈奴一日不灭,则大汉一日不得安宁,朕亦一日不能安寝,今年,朕还想再出兵征匈奴,以期得全功。”
刘彻作痛心疾首状,提及“不得安宁”“不能安寝”的时候,竟然还半真半假地从眼中浸出了几滴眼泪。
皇帝自然拥有汉军的调兵权,可发动一场战争,并非调兵即可,辎重粮草和牛马卒役才是取胜的大关口。
不是刘彻随意地下一道圣旨,几十万大军便可以在边塞集结的,而是需要整個朝堂上下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