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的除夕,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与之前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每一个除夕都并无区别。
新桃换旧符,穿一身新袍服,备好留宿岁饭,燃烧爆竹驱逐邪祟,祭拜泰一神、土地神和农神……
也许过年的内容会因为贫富有差而各有不同,但在形式上却并不会有太多差别。
当然,对于少数人来说,元光三年的除夕,确实又有一些不同。
……
未央宫宣室殿,皇帝的家宴正在庄严肃穆的雅乐中,按礼制,一步一步进行着。
风华不减的王太后坐在上首位的正中间,皇帝和皇后则规规矩矩地分坐在两侧。
坐在殿中两边榻上的则是皇帝的“挚爱”和“亲眷”。
左边坐着长公主、太妃和后宫嫔妃,以馆陶公主为首,其余的人按照资历和位份由高到低向后排。
右侧则是朝中公侯和肱股,为首之人正是武安侯田蚡,其余的人亦按照辈分的高低,越排越往后。
整个宣室殿的前殿,除去奴婢和内官,还有六七十人,但也许因为缺少吵闹的孩童,显得很冷清。
这虽然是皇帝家宴,但却也是帝国礼制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仍要遵循固定礼制,不得有任何差池。
在太常寺属官拉长声音的喊唱声中,殿中之人几起几坐,向太后、皇帝和皇后敬酒,状貌甚恭敬。
接着,太后、皇帝和皇后,又要在太常寺属官的指引之下,向殿中之人还礼,亦不能失去了规矩。
几個来回,双方不似活人,更像是提线木偶,没有任何活力。
这宣室殿也不像是喜气腾腾的人间,更像冰冷无生气的坟墓。
直到百戏乐工舞伎吹奏舞蹈起来,才让宽阔大殿里的众人稍稍放松喘息,恢复了几分活力。
身为皇帝的刘彻,本该是这家宴的核心,但他并不觉得喜悦。
看着在殿中翩翩起舞的舞伎,他脸色麻木,双眼无神,并无丝毫愉悦之感,反而觉得厌烦。
他的思绪也逐渐飘到了别的地方。
登基之后,这种有形式无实质的家宴,他已经参加了很多次。
最开始,坐在他身边的是窦太皇太后;后来,坐在他身边的是太后;将来,坐在他身边的是皇后。
刘彻一想到还要再与陈皇后相伴多年,就觉得无比地厌恶,刚刚喝下去的酒水,也不停地往上涌。
于是,他的视线飘到了殿中,几个来回,终于找到了卫子夫和公主?。
刘彻希望,将来陪自己主持家宴的人是卫子夫,若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这家宴也许才会有些乐趣。
当他想入非非之际,殿中的舞乐也都渐入佳境,他的视线又在殿中众人的身上逐一地飘过去……
田蚡、馆陶公主、淮南王刘安……还有身边的王太后和陈皇后……刘彻对这些人感到无比的厌烦。
在以前,这些人为刘彻出过不少力,没有他们,刘彻就极有可能无法承续宗庙,成为大汉的皇帝。
但现在,他们已成了刘彻的绊脚石,没有他们,刘彻才有可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塑造大汉的天下。
平日一多半时间,刘彻都在想办法,想着如何将他们从朝堂上清理出去,可惜,一直都进展不大。
但是上个月,事情出现了一些转机,他第一次对勋贵外戚下手,而他认为来年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他有了一把刀,一把叫做樊千秋的刀。
想到此处,似笑非笑的刘彻,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甚至多了一份杀意。
这份杀意隐藏在鼓乐声中,让人难以觉察,但是又危险万分。
……
安定里万永社总堂,热闹非凡,哪怕相隔几里,也能听见此间的欢笑声。
院内院外聚满了人,有万永社的子弟同子弟,更有三乡的乡梓们——其中有下户,也有中户和上户。
樊千秋穿着一身簇新帛质袍服,和一众头目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迎客。
来往之人,不管身份是高是低,也不管过去是否见过,都会走上前来,在樊千秋面前拱手行礼问安。
“问樊社令安,望社令长乐未央!”
“问社令如意,望社令四季顺遂!”
“多谢社令照拂,求泰一神庇护!”
这一句句话朴素至极,却又都是发自内心的。
半个月前,万永社便放出消息:将会在总堂、大昌堂和富昌堂摆流水席,以飨来祭拜社神的乡梓们。
私社之社,本就是社神之社,结社的由头最初就是合伙凑贡品祭拜社神,所以每个社都有社神神主。
至于流水席,倒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宴席形式:只要在私社门前的贝函中,投一个半两钱,便可入席。
凑足十人便可开一席,吃完便走,长案上再上新菜肴,源源不断,一刻不停,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来吃这流水席的乡梓,并不只为了吃一顿冤枉,更是为了沾一沾这万永社的喜气。
长安的私社甚多,但是今年,万永社自然是最红火的一家,最为红火。
整个城里已传遍了,万永社所有的子弟都可领到五百钱,三乡中的孤寡和花甲老人亦可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