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有这样一种地方,那里所有人都在想尽办法争奇斗艳、趋炎附势。为此,他们不得不的忸怩着作出一个姿态,把自己最具优势的地方展现给他人,像一个待售的商品。只不过,有的人是在贩卖自己标新立异的看法,有的人是在贩卖自己仍然年轻的身体。
如此浮华的夜宴并不是初次举办,这个风尚业已驰骋在泱泱华夏多年,麻醉中原大地许久。它不仅使勇者变得懦弱,使智者变得迂腐,还模糊了道德的界限,罔顾人伦。社会因此混乱不堪,而氏族门阀的统治得以巩固。
各色衣装华丽、妆容佚丽的美女子和美男子接连走到台前,为宴会上端坐着的权贵们献艺。然后一个个看似阅尽芳华,老成持重的贵人模样的老爷公子,指着一名名走到眼前的伶人艺伎说道谈论着什么。
有人说眼前搔首弄姿的伶妇太过庸俗,声称自己随手一挥,家里便有成百上千相似的妻妾奴仆涌上来为自己献媚;有人在炫耀自己曾经从一位农夫手中横刀夺爱,抢走一位绝世美人的故事,他不仅没有对这件事感到丝毫忏悔,反而啧啧称奇……
他们高谈阔论,戏谑人生的态度会被同僚认为是知性风趣的表现,那些甘拜下风的人会禁不住阿谀奉承、赞美他们的品味,说道:“若谁有幸被阁下挑选看中,谁就有机会飞上枝头,从野雀一跃成为凤凰呀!”
麾下的官员和权贵们叽叽喳喳着说个不停,唯有坐在宴会里最中央的梅麟,一直待在垂帘幕布之后,沉默不言。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晚宴里,偏偏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对神秘的优伶是在晚宴最后时刻才匆匆赶到的,而且他们的装束非常粗鄙,不知礼节。因为这二位一人蒙着面纱,一人穿戴着破旧的布衣裳,比起其他打扮精致风骚的伶妇、伶人,给人感觉非常不重视此次邀约。
在寻常歌姬优伶的心中,像这样的夜宴,每参加一次,都相当于得到一次脱胎换骨的机会。但是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居然被那对新来的夫妇如此轻视?是以,不仅是端坐在饭席上的权贵,还有他们这些同样低贱的人,心中皆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恨意,纷纷向白凤与慕容嫣投去别样的目光。
“传瑶姑、牛力!”跑堂的小厮站在门外大吼几声,两位别样的伶人随即走到饭席中间。
兴许在此刻之前他们还从未想过:分明只是假扮成游方艺人,怎会落得假戏真做的地步?最危险的人就在幕帘之后,生死存亡仅在一线之间。
看似老成的牛力抚箫长吁一曲,高亢悠远的序子扑面展开。
这乐章只用开头便把在场那些拥有所谓高超品味的人震慑住了,究其缘故,倒不是因为白凤演奏的什么绝世神曲,而是因为一直隐匿在幕帘背后的梅麟突然间命人掀开了幕布,那些官僚权贵们,也是看见梅相公的面容方才收敛起来。
只见其今日盛装出席,身着绣上了金丝巨蟒的绸缎衣裳,右手食指戴着一个绿翡翠扳指,腰缠宽腰帛带。身边还有一娇俏美人伺候,那是被一身时髦露肩装扮修饰过的梅星河,她美丽的肌肤和锁骨,头上结双环髻,姿色不逊于任何一位名伶,吸引着无数目光。可她的目光,却只会在梅相公身上停留。
与牛力并列端坐在一起的瑶姑旋即攥动丝弦,其声唧唧,一弦一音,棱角分明,倏地咏唱道:“偏偏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且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我赋琵琶一曲,慨叹千古荣光!”
歌罢曲毕,众人沉吟须臾。许多有识之士皆交口争论着,说道。
“这不是大汉昭君出塞的故事吗?”
“曲子幽怨动人,颇有异族氛围,却是套用汉家的音律制法,甚妙!”
“没想到如今在塞外还有人记得大汉,而我们这些生在中原的汉人,却在此地喝酒享乐?真是愧对先祖……”
更有甚者,当堂掩面痛哭起来,皆要追忆逝去数百年的大汉。
此时梅麟却忽然问道:“你们,难不成真想光复大汉王朝?”
说罢,举众哗然,梅麟麾下的权贵纷纷跪倒在地,齐声说道:“我等只是一时兴起,此事万万不敢想啊!”
“前面那些庸脂俗粉,想来是没能勾起你们的兴趣,看来是瑶姑和牛力的技艺高超所致,否则,可不能引得满堂悲愤异常吧?”梅麟一边玩弄着手上的扳指,一边打趣道。
此时有一个老爷带头应和道:“是……是这样的,这瑶姑技艺高超,小人早就想一睹她的真容,不如趁此良机,且让我们这些眼拙之人长长世面?”
如此移花接木,这些潦倒的汉室贵胄适才躲过一次杀生之祸。不过他们贪生怕死的窝囊样,倒是惹得梅麟一阵窃笑。
“那堂下之人,是为何作此一曲啊?”梅麟道。
慕容嫣答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只知道有那么一位舍身取义之人,其中详情实在不知……”
“那你可知道,方才差些犯了要杀头的罪?”
“请梅相公饶命啊!”身边的白凤欺身往前,连连跪拜道:“我等只是一介游方,只知道谱曲奏乐,其它事情确实一概不知!”
“牛力,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