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卫虽然仍是那张脸,右眼下,却有一道抹不去的淡痕。
湛云葳掐着符咒,化作矮个子黑甲卫的模样,又用符咒遮盖住脸上的伤,回到营地中。
她运气不错,有人递给她一个竹筒:“阿湮,去给那人送水。沾沾唇留他一条命就行,别给他多喝。”
湛云葳应了一声,走向囚车中那人。
黑甲卫休憩时能坐着,但他不能,他只能站在囚车之中。
许是过于疲累,或者太冷。他垂着头,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
他覆眼的缎带被寒风吹得飞舞,明明安静得像一具死尸,却偏又多出一分说不出的张狂。
湛云葳登上囚车,抿了抿唇,轻轻晃了晃他。刻意粗着嗓子说:“喝水。”
五年未见,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位罪孽满身的“前夫”这样近。
他身上的血腥气浓烈,夹杂着冰莲气味,几乎掩盖住了百姓砸过来的秽物味道。
第一次叫他,他并没有反应,她不得不避开符咒,再次敲了敲囚车:“醒醒,喝水。”
男子半晌才有动静,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已瞎,湛云葳并不担心他认出自己。
他并没张嘴,仍是毫无生气的模样——
其实很容易想通,陛下要他的命,留着去受剜肉剔骨之刑,囊中水只会沾湿他的唇,他根本不必张嘴。
她心中对他并无太多怜意。
从一开始,两人的立场便水火不容。五年前,她更是恨眼前这人心狠凉薄,将裴玉京生生逼入渡厄城,因而留下和离书,再不相见。
这几年又听说他的残忍手段,种种罪孽,罄竹难书。
整个越家,她唯一有好感些的,约莫只有他那位哑巴姐姐,可哑女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湛云葳抬眸望向他,这些年她藏身在凡间,见过罪犯处斩的画面,凡人行刑前,往往有一顿饱餐,一碗干净的水。
他纵然有千般不是,可也守卫了王城与人间多年安稳。
她蹙了蹙眉,半晌,趁无人注意,避开符咒掰开他的嘴,飞快给他喂了一口水进去。
他咽下去,却不见感激之色,反而冰冷地“审视”她,若他双眼还能看见,必定是是猜忌的眼神。
她知晓此人性格多思,并不意外,念及自己的来意,说:“我与你做个交易,你听听看可行与否。”
她道:“我听说越家有不少宝物,你告知我藏宝之地,我就给你个痛快,让你不必受剜肉剔骨之刑,如何?”
越家多出炼器天才,造就的宝物不知凡几。
她想要的东西,是越家的长命箓,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不错,湛云葳想救的人并非越之恒,而是蓬莱大弟子裴玉京。越之恒身上的符咒禁锢,由陛下亲手所设,她救不了越之恒。给他一个痛快,倒是她拼一拼能做到的。
他照旧一言不发。
攻讦无法使他动容,免除酷刑也引诱不了他分毫。这样油盐不进的冰冷性格,令湛云葳忍不住蹙了蹙眉。
“我不骗你。”她以为他不信,正色道,“我可与你发下魂誓,若违此誓,神魂俱散。”
良久,久到湛云葳以为,自己再没办法在他死前拿到长命箓之时,他突然开口。
“好。”他说,“不过免除酷刑不必,我要你做另一件事。”
湛云葳抬眸看他:“你说。”
他冷冷道:“你先发誓。”
她心里冷哼一声,果然,讨厌的人,永远都是这么讨厌。为了避免黑甲卫起疑,她不得不再次掐诀,以符咒障眼,发下魂誓。
虽然他瞎了,她却知道他的本事,不敢糊弄,发了个最毒的。
她咬牙道:“这下可以说,是何事了吧?”
“我的灵丹。”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惊涛骇浪的话,“我要你替我转交给一个人。”
湛云葳没想到他这么疯,伏诛之前,竟然将灵丹取了出来。
修士取灵丹,胜于剖心之痛。
多少人宁肯魂飞魄散,也不愿受这样的苦楚。而得到他人灵丹的人,辅以法器,甚至能将他人天赋化为己用。再不济,也能获得强大庇佑。
湛云葳知道,这人生来便觉醒九重灵脉,他的灵丹,不知多少人觊觎。
她忍不住揣测,他想把灵丹给谁?
哑女么?可哑女已经死了。
那就只有那位曲姑娘了,能让他念念不忘,冰冷狠辣心肠里,留下些许温度的,或许也只有那个女子。
他抬起头,像是要透过眼前无尽的暗,看向大雪尽头。
她从没想过,这一日会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长琊山主之女,湛云葳。”
湛云葳神色古怪,一时忘了该作何表情。
雪下得特别大,她无法透过眼前被冰雪模糊的脸,看清他说这话时,到底是什么神情。
林间骚乱传来,原来是被她打晕的黑甲卫被发现。
“有人劫囚,抓刺客!”
——她不得不立刻离开,靠着身上的符与法器,逃得很是狼狈。
混乱的局面里,她忍不住想,对越之恒来说,自己明明只是他报复仙山的筹码。那人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