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本已经开春,鬼知道为何又下了这场晚雪。
天下皆白,天上昏黄,一时间分不清天地。
李长乐背着木剑,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积雪顺着他的脚踝灌进草鞋里面。
暗处,谢灵均正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他嗤笑一声,看着身边的老人:“明老,这就是所谓的苦手?”
枯眼老道人呵呵笑道:“你觉得是他,那就是他吧。”
谢灵均诧异地回头看着道人:“难道不是?”
“你既然找了他,那现在不是也是了。”
“一个身负屈辱与仇恨的少年,风雪夜独自逃离,多年后衣锦还乡已是一方巨擘,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谢灵均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嘲弄。
游历人间数百年,他早就看淡了那些个生生死死、悲欢离合。
人生就是一场戏,少年这般的角色,在他眼里连配角都算不上,甚至都不配被记住姓名。
枯眼道人顺着他的构思补充:“更大的可能是少年客死异乡,让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的世道,多添一缕冤魂罢了!”
“我倒是可以帮他。”
谢灵均说完又摇摇头,“但没必要,他这样的人即便成长起来,也还是远远不够,更谈不上与我大道相冲的苦手!”
枯眼道人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再看看。”
谢灵均一愣,随即皱眉。
风雪中,少年步履维艰,却不是逃离。那个方向——赵家!
谢灵均没来由想到北俱芦洲,想起某张脸,想起那大如山岳的剑光、想到自己碎掉的本命剑,想起了……自己弯曲的膝盖
“蠢货,他想干什么?灭人满门?”谢灵均一声嗤笑,表情有些扭曲。
“小子,你上赶着送死吗?”
那段不愉快的回忆挥之不去,谢灵均越想越烦躁,最终还是没忍住现身。
李长乐愣住了,又是这个外乡人。
“那家人什么实力,你比我更清楚,你以为自己打得过、杀得完?”谢灵均语气和缓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那时候的自己。
“反正他们也不打算放过我,我难不成等死,还是看着我爹娘卖身为奴?”少年语气平静,眼神中是与他年龄不匹配的狠厉,“只能反抗,杀得他们恐惧,杀得他们胆寒,杀得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人。”
“你,你小子……”谢灵均一时间语塞。
他悄然动用了一点秘术,让李长乐处于类似喝醉的状态,吐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咳咳,你其实还有一条路。”谢灵均说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向那一家人求饶。”
李长乐不再搭理这个男人,绕过他的身侧,低头朝着赵家走去。
“愚蠢!”
李长乐并没有回头,说着握紧木剑:“心中有愤,手中有剑,不杀不痛快!”
风雪中,少年的背影逐渐消失。谢灵均身形不动,他右手摩挲着剑柄轻轻推出寸余,几番踌躇又收剑入鞘。
“大道相冲,不外如此。”枯眼道人凭空出现。
谢灵均沉默良久,最后如实道:“如果是两百年前,我可能会十分欣赏这小子。现在嘛……我只想毁了他。”
老道人反问道:“那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
“有想过。”谢灵均毫不避讳,又问道:“明前辈,如果我直接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死,你重铸玉府,但终生只能‘潜龙在渊’。”
谢灵均心有余悸,又赶紧道:“那他被别人杀了呢?”
“不知道。”老道人摇摇头。
“明前辈!”
“真不知道。”枯眼道人说着,将黄金罗盘凑到谢灵均面前。
六十四卦三合盘,又称“蒋公盘”,只是在内盘的坎与艮之间缺了一角。
“天机泄露太多,为天息怒老朽自戕双目,可‘天’还是不满意,就只好……呵呵。”
谢灵均愣了半天,对着枯眼道人恭敬一拜。
“苦手?克星,实则‘克心’,杀也好救也罢,你得让自己的心活过来。”
枯眼道人说完,身形消散在风雪中。
“前辈!”
谢灵均又想起来什么,想开口已经迟了。
“大道相克还勉强说得通,可苦主呢?我到底欠他什么?”
走出去半里,李长乐一阵恍惚,风雪拍在脸上,又让他瞬间清醒。
似乎刚才有人跟他聊了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再抬头,已经是赵家高高的府邸。
赵家正堂,侍女仆全被赶了出去,赵老太爷垂手侧立,在旁亲自伺候。
主位上坐着两位出自真境宗的贵客,一男一女皆是青年模样,仪态华贵仙气缥缈,看不出具体年龄。
两人是来给赵家透露一个消息——北境战事糜烂,朝廷已决意南迁。
“考虑如何了?”秦炬半闭着眼睛,右手食指轻敲。
赵竟臣尴尬一笑,心怀忐忑道:“上师,可否容我与族内商量一番?”
“一甲子过去了,还是没半点长进。”秦炬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