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微微摇了摇头,“有些话,言之伤人,不可言深。”
“可是不坦言明言,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就是那装神弄鬼的神棍?”
“既是神棍……也罢。”
竹叶青似乎认可地点了点头,他并不与之争论,好像永远那么温良恭俭,别人每进一步,他便后退一步,而且好像永远都不会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似乎还从没有一个人成功尝试过真的激怒他。
白玉飞此时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力气,只能苦笑,他便随手拉来了身后的女子,往前一推,
“北雁,替我去问问这位竹公子,你到底是香的臭的。”
“我……”
北雁被推搡到了桌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白玉飞,可是她的眼神里既没有怨怼,也没有忧虑,就好像一潭死水无风无波,她永远都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的寡淡,寡淡地转向竹叶青,
“竹公子但说无妨,在十二楼里,我们这样的人,可从来都没有什么听不得的话。”
言之伤人,不可言深。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来了这种可以完全放肆的地方,还这般克己复礼?
她不在乎,反正再难听的,她们也早已听过千百遍了。
毕竟她们在这楼里日以继夜重复的,就是侍候那些在楼外便不得见人的话与事。
“好……那我姑且一试。”
竹叶青沉思一会,他的面容突然舒展开来,
“檀香,栈香,丁香皮,樟脑,麝香,杉木炭,咳……还有一两梅芯雪,这是苏东坡的雪中春信,咳……不对,这雪中竟暗藏着岭梅香?”
“你竟闻得出这是岭梅香?”
此时,连北雁自己也有些讶然了。
“故人已矣,却自有一番豁然天地在。
我明白了,这味香虽是雪中春信,却又与古谱记载中有所不同。
刚刚听闻,这位姑娘名为北雁。
北雁,如今却在南飞,何以飘零,长不得安?
想必这岭梅香正是点睛一笔。
姑娘的别出心裁,是在借苏子之手诠苏子之心……
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如此自问自答,谈笑间却得江渚渔樵闲话之禅机。
北雁姑娘小小年纪既有如此玲珑心性,倒真是尤胜那岭雪三分白,皓月三分明。”
他说着,突然不忍再说下去。
她从北方来,却要客居永安巷,长留十二楼。
道是此心安处,可这种地方,纵有浮华三千,究竟纸醉金迷,又怎能得安?
她所言之安,到底是真的心安,还是只能让别人觉得她已心安,毕竟她身系千百性命,不得不心安。
这或许并不算得淡然,而是一种无奈,她早已身不由己,只能常常这样劝慰自己,随遇而安。
北雁已不再是最初那样的羞怯而寡淡,她此刻正抬眼脉脉望着他,眼神中充满着感激。
多少人在这十二楼里来了又走,自诩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者不计其数,或豪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或长歌对月以求红袖添香,他们以知音人自居而来,得解语花心满而去,却不曾真心相付,都不过是表面寒暄。
他是第一个在见微知着处读懂她长熏此香缘由的人,是第一个愿意去了解她皮囊之下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怀且有本事能够了解的人。
知道世上还有着这样一个人,她已无比欣慰,不枉此生。
黄金屋身后的红衣女子看着北雁半含着清泪,以为是竹叶青的言语唐突了她,惹得她伤心难过,遂有些故发刁难地问着,“岭雪再白,也会沾染泥巴土,皓月再明,也会照着不祥人,竹公子这般比较,是在嘲弄我们终落如此下场吗?”
“我只说实话,没有冒犯之意。”
“竹公子既有如此本事,那倒是来说说看我又是什么样的女人,说得不准,我可有罚。”
黄金屋听得此言暗暗笑了起来,他也想知道这个自己惹不起的女人,在这人面前又是何种样貌。
竹叶青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难淡然自若,只是好一阵子才缓缓道,“是真英雄也。”
“你说她?”
黄金屋却是听得一怔,这个女人忤逆他的意思,夺了他的酒杯,甚至还敢踩脏了他的靴子,嚣张的确有余,至于英雄嘛,他实在不敢苟同,
“竹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沉香三两,栈香三两,檀香一两,乳香一两,龙脑半钱,甲香一两法制,麝香一钱,入炭皮末、朴硝各一钱,生蜜拌匀,重汤煮十数沸,窨七日,成此香,我说的可有半句不对?”
“不错。”
红衣女子此时也已些许服气,她本以为自己的炮制之法繁复糅杂,并没有这样好分辨出来。
“此香乃花蕊夫人衙香之秘法,是极其难得的香方,姑娘能够费尽如此心力得来,想必对花蕊夫人的气节定是无比尊崇,记得
她亡国被俘后在宋祖面前所作豪言,‘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此种风骨,难道还配不上一句真英雄吗?”
听着这样的话,她也已卸去了方才的傲慢,此时才切身体会到北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