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县县衙门口,竖立着一架堂鼓,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鸣冤鼓”,戏文上说,百姓若有冤屈,只要敲响这鼓,就会有青天大老爷出现,洗脱冤屈。
但是现实情况下,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百姓敲动这架鼓了,因为若不是真正有天大的冤情,随意敲鼓,九成九会受到责罚。
一般都是县官升堂时,衙役敲鼓聚众。
此时县官并不在堂,堂鼓也未敲响,衙门里却聚集了不少人。
大堂中心的地上摆了五具尸体,正是前日在漕运船下发现的那五具。
似乎是因为存在一直被挪到各处,没有好好保管的缘故,尸身已经开始有些腐烂,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味道。
但是现在,在典史的安排下,一群均是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有的身着锦罗绸缎,大部分都是粗布衣裳,正围着这些尸体观看。
典史朝大堂里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又对这些人沉声道:
“可有认出,这些是都是哪村,哪家的农户,若是知晓的,快些说明,本官急着破案。”
他没有和这些人说具体的案情,以及在哪里发现这些尸体的,只是告诉要查这几人的身份。
新明一朝的基层治理组织沿袭前代,在乡村,设立里甲制度,维护基层管理。其最重要的制度,就是保证基层的税收和差役。
而这些老者,就是黄冈县辖区内乡村的里长,真要论起对乡村内村民的掌控和熟识,他们这些人,应该是最清楚的。
对这些里长,这典史反而称其本官来了。
忍着难闻臭味看了一会,有两位身体不好的里长险些晕倒,议论纷纷之下,得出的结论是:
不认识,没见过,不知道这几人是哪个村的。
典史眉头微皱,唤过一个衙役,衙役手中拿着一打画像,分发给这些里长,让他们带回村里,查看,又吩咐,叮嘱了几句事情的严重性,才让这些老头们回去。
其实说是里甲基层治理,但是真正在乡村有话语权的,是那些乡绅大族,和地方宗族。
这些里长,哪有什么掌控权力,而且这年月,时不时就闹出饥荒战乱的,平日的税收差役,也都是马马虎虎,人口的管制,能严格到哪去?
也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送走这些老货,典史脸上换上一副奴颜媚骨的模样,悄悄走到后堂,笑道:
“二位大人,小人都已经吩咐下去了,相信过不过多久,就会有结果了。”
没有预想中的回话,抬眼一看,却见两张椅子上空荡荡,早已没有那两人的身影。
“狗屎锦衣狗。”
典史骂了一句,松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小厮道:“把这几天要处理的案卷拿给我,我给知县送过去。”
那小厮低声道:“知县说,典史大人不用去,小的去送便是。”
典史勃然一怒,瞪了这小厮一眼,叫嚷道:“老子送就老子送,这么多屁话干什么,快拿过来吧。”
县衙门外,这些都有些老迈的里长出来,他们的一些后辈上前迎接。
“爹。”一个脸上有雀斑,穿着黑色粗衣的年轻男子面色有些焦急,看着自己的父亲出来,连忙挤上前去,搀扶住。
“慌什么,慌什么,别撞到别人的。”一位穿灰色布衣,满头银发的老者嘴上斥责,却依旧承受了儿子的搀扶。
黑色粗衣的儿子看着老父手中的那几张纸,有些松了口气,道:
“竟然不是摊派徭役和多收田赋,这群狗官终于有了些良心。”
老父看了眼四周,十分警惕,催促道:
“说什么瞎话呢,快走快走,莫要在这里磨磨唧唧。”
大部分的里长都是如他这般,不想在这县衙门口多呆片刻,也不相互议论,都是默默地出城,往自家的村庄走去。
这年头做里长不是什么好差事,上头催缴各种税收衙役,都是落到他们头上,若是敢稍加松懈,迟欠了官府的,指不定就有牢狱之灾啊。
村里的村民大字不识一个,当这些里长与上头的官老爷和买田的狗大户沆瀣一气,鱼肉百姓,没个好脸色看,有些还视若仇敌。
真就是小媳妇两头受气,两头不讨好。
这粗衣父子俩向着县城外一处较近的村落赶,遥遥可以看见他们家房屋屋顶上飘出的炊烟。
黑色粗衣的儿子从老父手中拿过那几张图纸,翻开随意看了看,不禁就有些手抖,脸色也变了变,道:
“爹,这是董家小子和徐家小子他们?自从把田卖了后,就没看见他们这几人了,我还以为他们是投了山寨水寨,做了草莽汉子……怎么,怎么会上了县衙的告示。”
粗衣老父想起自己方才在衙门中看到的那几具尸体,看了看四周,道:
“他们……他们都……已经死了。”
那黑色粗衣,脸上有雀斑的年轻男子猛地一眨眼,喘起粗气,问道:
“死了,怎么又死了?又是被……”
那粗衣老父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瞪眼道:
“别给我到处乱说,这事要埋在肚子里,待会……这几张公文,你给我拿去烧了,莫要让旁人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