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仑喜出望外。
范宁想了想,又平静补充道:
“平日我会让她经常跟着青少年交响乐团里的哥哥姐姐们一起玩玩,等她长大一点,可以考虑走专业的事情,天赋是够的,也算是自幼学习,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等到自己有明确意识到的那刻。”
“好的...好的...”
范宁说话时,卡普仑一直在点头应是,听到最后一句时问道:“自己明确意识到?”
“明确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中绝不能没有它。”
“绝不能没有她。”范宁又换人称代词重复了一遍,“而且,还不满足于‘做朋友’,而是要成为‘更亲密的恋人’...有的人是逐渐意识到的,有的人是突然意识到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有人从小,有人长大后,有人更晚...当然,还有人不会,那就千万不要勉强,不然对彼此都是伤害...嗯,也说不准,毕竟,时间不尽相同,不到最后一刻,谁都难以定论。”
“时间的确不尽相同。”卡普仑感叹点头,“您算是最早的。”
“我?”范宁回想起了一些事情,“算,但严格来说又不算。”
“算又不算?”
“我从小就认识了她,从小就有莫名的感情,那时算早。”
范宁抬头出神,傍晚余热仍在,夕阳从树叶中挤出光线,将倾倒的屋影割开,石阶上光与暗的交界处,一只趴着的肥胖短毛蓝猫,对着两人勉为其难地喵了一下。
“…但我曾经人有点傻,觉得‘做个朋友’就挺好,后来才意识到我是多想同她‘成为恋人’,这时有点晚了。”
卡普仑如上指挥课般一如既往地点头,不过对于范宁的音乐经历,他清楚一些又不算特别清楚,一时也不能确认范宁的说法,到底与其经历是否完全对应。
“首演日期定了么?”
“报上去的是7月20日,在等文化部门的回执,正式敲定就开票。”范宁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却觉得稍感奇怪。
在册乐团组织商演都是要经过报备的,为了统计活跃度,也是规避神秘风险的第一层屏障。但自己作为文化部门的座上宾,通常都是走个形式,次日就有电报回执过来,这一次过了四五天了,好像行政部那边还没收到回执?
“这很快。”卡普仑说完,脸色突然起了变化。
除了全身几乎持续全天的疼痛外,躯干和肩膀处又传来了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他躬起身子,迅速在病服的大号口袋里摸出了小药瓶。
足足四颗绿色小药丸接连倒入手心。
在十多米开外候着的奥尔佳和女佣将空轮椅飞一般地推来,并从下方取出水杯递去,卡普仑和着吞服,脸色逐渐缓解,但摆手示意不坐。
他双手驻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撑在了上面,继续一点一点缓慢挪动。
激增的非凡药剂用量已经让范宁皱眉。
而直至此刻,范宁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眼前这位自己乐团的常任指挥,已经和一年前刚结识时的那位“票友”完全不一样了。
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
时间夺走人的生命不用太久,一年算长,有时只用几秒。
他现在是真正的一位音乐家,但生命已经完完全全燃烧到了最后的时刻。
比如,不会再有在每个夜里热忱练习视唱练耳的事情了。
也基本是回不了指挥台了。
范宁喉咙动了动,想重述那天共同去探望哈密尔顿女士路上所说的话语。
首演那天,你上。
但最终面对眼前所见这般情况,他实际说出来的终于不再是这句——
“首演那天,记得来听。”
“我肯定会来,这没得说。”卡普仑当即表示。
范宁低头看了一眼怀表。
“那么从保证稳妥的角度来说,你现在应该上去休息,已经散步15分钟。”
卡普仑的手杖在石板路间隔的泥土上点出一个又一个浅坑。
“休息的时间不缺,范宁教授,我想请教第五乐章的几处问题。”
范宁迅速地将眼里的异样神色盖住。
“你讲。”
接下来5分钟,范宁回答了几个问题,两人额外往前散步了二十多米远。
然后卡普仑靠回轮椅上,闭着眼睛又与他聊了10分钟。
地平线上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被吞没。
在院子里共计待了30分钟后,两人道别,奥尔佳和女佣将卡普仑推回疗养大楼。
“七,十四,十五…”
范宁站在原地,右手搭着礼帽,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数了一下离首演申报日还隔的天数,想了想这算近还是远。
他的喉结一直在动。
当轮椅的轮廓即将消失在大厅时,他终于再度出声了一句:
“记得来听。”
轮椅上后脑勺竖立的发丝如枯草,旁边举起了一个类似OK的手势。
范宁用力闭眼,再睁开,疗养楼大厅就仅剩空荡的暮色了。
他视线还在前方,同时伸手在衣服裤子各处摸索,先是左裤兜,又是右裤兜,又是胸口,又是内兜…
摸索了好几分钟,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