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钻入盥洗室迅速洗漱一番,在桌面上铺开笔纸,准备在睡前按惯例写作一会。
单乐章交响诗《c小调葬礼进行曲》,它的创作基本已接近尾声了,范宁现在正在一边配器,一边完成再现部的收尾工作。
他觉得,这首管弦乐作品基本较好地达到了他心中那种“不同于刻板印象的、气势磅礴的、带有抗争和思辨意味的葬礼进行曲”效果。
范宁在它的开头继续采用了“安东·科纳尔式”的雾状音带技法,但气质却与《第一交响曲》开头,那种带着凉意和湿气的,极弱极轻极高的la音背景截然不同。
如果说《第一交响曲》引子部分的弦乐写法,是“悄无声息的降临渗透”,那这里的引子则是“从寂静中突然撕扯而出”——
在弦乐组突如其来的不安震音之下,低音提琴旋风般地奏出“诘问动机”的片段,这个音响效果,来源于范宁脑海中“某种预示性画面的莫名灵感”:黑暗笼罩的寂寥墓地之中,突然辉光破晓,土壤皲裂,石碑晃动。
但这个画面就像倒叙手法一般,很快随着引子淡去,保留的仅仅是始终在低音区游走变形的“诘问动机”,在此背景下,乐曲接下来进入“葬礼”的呈示部,有似庄严拷问的第一主题,田园牧歌风格的第二主题,以及象征着希望和救赎的,像号角一样的第三主题…
整体而言,这是一个复杂的,极尽拓展的奏鸣曲式结构,范宁一贯运用了他喜爱的复调技巧,在庞大的呈示部主题群后,写了三段精彩而性格各异的展开部,以及更浓缩精简,更富有戏剧性的再现部。
在读完多个音乐家的一生后,他满足了自己对死亡的探讨欲和表达欲,找到了那个“更高的角度”,成功地让逝者庄严地躺在了花环之下,也让其一生从“洁净无瑕的镜面中反映了出来”。
但处在收尾工作的范宁却开始有些迷惘了。
他觉得这首葬礼进行曲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没有回答。
或者说,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是随着曲子进行而自然而然提出的:“葬礼结束是死亡不错,所以人死亡后到底会怎样?死后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短暂的一生相比于漫长到恐怖的‘世界存在时间’而言,到底有没有意义?”
范宁突然想到了身患白血病的卡普仑,他比起那些终日庸碌者,也算是找到人生意义的人了,可不免也如此这般发问:
人的一生是否就只是一个可怖而巨大的恶作剧呢?
现在的曲子…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或许,自己需要的是一部内容更丰富、背景更宏大、逻辑更严密的交响曲,但对于其他乐章该如何写,自己目前并没有太过清晰的想法。
“咚咚”两声轻轻敲门,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哪位?”范宁持笔抬头。
“范宁先生,是我。”房间外面传来罗伊的声音,“今晚进来一下还方便吗?”
范宁吱呀一下拧开房门,随即闻到了空气中沐浴后的淡淡香波味。
“八九点了,还不休息?”他看了一眼换上淡雅的白色连衣裙,发丝末梢还带着微微湿气的罗伊,侧身示意她进来。
然后搬了一把椅子抵住打开的房门。
少女若有所思地看着范宁的动作,但很快蓝色眼眸带上一丝好奇,飞快地打量了一圈他住的房间。
“是不是打扰你作曲啦?”她发现客房里唯一有很明显使用痕迹的地方,就是摊开了一堆稿纸和笔记本的写字桌。
“卡在一个地方不能动弹。”范宁示意她坐柔软的单人沙发,自己在旁边椅子上落座,“所以,你过来找我聊天或说说事情都挺好。”
罗伊笑得很开心:“那我就直接说啦,我爸爸明天想要见见你,所以,我可以带你过去吗?”
“麦克亚当侯爵大人要见我?”范宁先是惊讶,而后堆起心虚的笑容,“几点钟在哪?这样的大人物点名要见我,我也不敢拒绝啊...“
他的忐忑实属正常,倒不是因为罗伊或者爵位之类的缘故,主要是他已从瓦修斯口中得知,麦克亚当侯爵是博洛尼亚学派总会长,而且在提欧莱恩是号称“对敌手段最诡异的邃晓者”,这可就有点恐怖了。
范宁唯一见过的,只是古尔德院长调用过的不完全邃晓者力量,而瓦修斯的评价显然意味着,麦克亚当侯爵在遂晓者这一层次里,都是实力极为强横的存在。
之前他有心理准备,罗伊背后肯定不只是有一个圣莱尼亚的副校长叔叔那么简单,可谁知道她直接是博洛尼亚学派总负责人的女儿?
就连在瓦茨奈小镇这种隐秘时空中,瓦修斯都不敢对罗伊动手,说是怕被推测出什么端倪。在范宁现在的认知里,麦克亚当侯爵这种级别的人物,所能调用的无形之力恐怕已经接近有知者的天花板了。
“我带你过去呢。”敏锐捕捉到范宁情绪的少女重复了一遍,同时眼里笑意更浓了。
“所以罗伊小姐能不能提前透露点内容?”范宁试着问道。
“伟大的‘波埃修斯艺术家’、诗人、神秘主义者兼大提琴家巴萨尼的吊唁活动,我俩都不是主角,参与旁观而已。”
罗伊边说心里也